“你不该这样惹举元君不快。”走出一段距离,虞蕊悄声对身旁卫枫道,说着还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前面带路的守卫,见守卫并无反应才放下心来。
“此人实在令人厌恶。”卫枫也轻声回道。
虞蕊闻言没敢搭话,只紧张地扯了扯卫枫衣袖,并以眼神示意他前方就是举元君府的侍卫,切不可胡乱说话。不过紧张之余,虞蕊内心其实是极为欣喜的,须知举元君对看重之人向来不吝于官位厚利,是以多少人梦寐以求想要巴结举元君而不得,就连虞蕊自己也不例外,若是举元君肯为百里地流民说句话,流民生活必能得到极大改善,如今卫枫竟能为了自己当面给举元君以颜色,怎能不令自己欢欣,更何况举元君对卫枫颜色只是妥协,欢欣之余又不免产生扬眉吐气的自豪感觉,相同的卫国遗民身世早已使虞蕊视卫枫为家人……
“刚才举元君要送你的那柄将逢佩剑定然很好罢?”虞蕊又小声问卫枫道。
“嗯,是柄好剑,不止那柄,那几个架子上的兵器都不是凡物。”卫枫回道。
“倒是符合举元君一直以来的豪阔招摇声势,竟就将那些宝物那样随意放置在外面,可惜不能取一柄为你所用。”虞蕊遗憾道。
“我有自己佩剑。”卫枫笑道。
“哦,比举元君的那些如何?”虞蕊问道。
“只好不差。”卫枫道。
“我看你并未随身佩剑,平时你将佩剑放在何处啊?”虞蕊道。
“在我居所床下。”卫枫道。
“那怎好!不虞被盗么?你住的那处本就繁乱!”虞蕊急道,也顾不得被带路守卫听见了。
“不必担心,那柄剑不是谁都能用的,若是有人能驱使那柄剑,那么我也乐于给他。”卫枫轻道。
虞蕊闻言放下心来,但随即心里升起疑惑,世间剑士莫不以趁手兵刃为至宝,一旦得到,甚至会将之视作自己身家性命,早年有剑士提出剑在人在、剑亡人亡的论调,一直被各国剑士奉为至理,一般剑士如此,剑道宗师其实也一样,例如人类立国的千余年间,涌现的各国剑宗一直都在寻找一柄绝世名剑想收为己用,当年祁灵风祁祖突然消失后,他的贴身佩剑也下落不明,祁祖被奉为剑道始祖,他的佩剑自然也不是凡物,相传那柄剑是由天外神铁所铸,内蕴平定天下之力,只是千年以来各代各国的宗师一直苦寻不得,而宗师本身受国家供奉,代表的几乎就是举国之力,这样都毫无线索,无奈之下众人纷纷猜测,祁祖身死前应该是毁去了那柄剑,可既便这样,依旧有人在不停打探,至于后来,关于此剑的传说更是被编成各种故事在七国流传,最著名的有有仙人赠剑传、神剑伏蛮传、雷鄍(古禹王室剑宗)寻剑传等等,虞蕊自然熟知这些传说,更懂得佩剑对于一名剑客的重要性,是以卫枫言语间对自己佩剑流露的不以为意态度委实令虞蕊难以理解。
随后虞蕊、卫枫一路沉默,不一会儿就来到了那两名伤者的休养处。
“公子,夫人,到了,他们就在这间屋里。”带路守卫回头对卫枫、虞蕊道,说着上前推门。
屋里除了两名伤者,还有二人,均是昨日同在芙蓉楼的人,一人是另一名佩剑武士,另一则是出口请求虞蕊代为求情的那人,带路侍卫推门后也没进来,就静静立在门外等候。
屋内众人见来人是卫枫、虞蕊,均露出惊恐神色,尤其是两名伤者。
“你们莫慌,我们今次前来只为赔礼道歉,昨日怠慢了客人,还望宽宥。”虞蕊笑道,说着把手上礼物放在桌上,“带了一些补品给二位,望早日康复,他日再去芙蓉楼宴饮,我等一定妥善招待。”
“这哪里使得,昨日是我等失礼,实在罪有应得,怨不得卫公子出手,如今我等知道天外有天,日后再不敢跋扈了,只希望卫公子以后不要为难我等。”被卫枫扣了手腕的那名男子此时手腕处缠着绷带,闻虞蕊所言慌忙回道,说着就要下榻叩首,不过卫枫上前扶住了他,卫枫此举几乎吓得他尖叫。
“你不必这样,我们是诚心来致歉的。”卫枫笑道。
“魏老锡,我看你是被卫公子吓破了胆罢,主公昨日不是已名言了要招纳卫公子为门客么,卫公子以后就是你我同僚,他说来致歉便决计不会有它,安心罢,莫不要让人小瞧。”佩剑男子此时出声安慰道。
被称作魏老锡的男子闻言终于安静下来。
“其实卫公子、虞大家不必如此费心的,以卫公子才能,异日必得举元君重用,只望届时卫公子不要以我们昨日的不快为意,若是能对我等照拂一二,我等自会感激不尽。”佩剑男子又转而对卫枫、虞蕊道。
之后经过一番安顿,虞蕊此行算是达成了目的,接着虞蕊、卫枫二人又在守卫带领下回到大殿……
卫枫、虞蕊二人到达时大殿已坐满了人,并不时有仆人穿梭在案几间传菜上酒,而举元君则正端坐在与正门相对对的最高席位处,姿态写意,笑看着场下的喧嚣。
卫枫、虞蕊出现在大殿门口,所有人的目光一时都聚集在了他俩身上,场间也随之陷入了安静,之后他俩沿着大殿正门的通道走到举元君身前,卫枫见礼后就言说有事在身想要离开,但举元君只笑看着他,不置可否。
“学宫放课之日,我照例要到百里地接诊,就不打扰君下了。”卫枫见举元君并不搭话,终于不耐道,言罢再不管举元君态度,就欲转身离开。
“人生在世,各人自有其想法目的,我虽不知你为何会对百里地的那群流民念念不忘,哪怕只以你瞻宫学子的身份,你也该有更高的追求才是,不过你既愿意,那倒也没什么,只是你可曾想过,仅凭借你的医术,你又能帮到他们其中几人,如今我邀你入我麾下,改善那百里地十数万流民处境,只不过是我一句话的事,我这样说你可否能体会到我的心意?”举元君并没有出言强阻卫枫离开,只是缓缓道,说到这里他又顿了顿继续道:“不过你既说你此刻有顾虑,我倒也不会强以此要挟你入府为客,我想我们都需要时日相互熟悉。”
卫枫闻言不动声色,但虞蕊则早已暗自拽紧了卫枫的衣襟。之后卫枫也并未多做表示,只是沉默走向了前方一看就是为他和虞蕊准备的两方席位,席位离举元君极近。随后举元君微笑拍手,示意正式开席,一时之间大殿气氛再度转向热烈……
举元君豪奢举世闻名,举元君府的宴席自然规格极高,各种珍馐美食如穿花流水般次第而上,举元君府门客也纷纷高谈阔论,言论中最不乏的便是经天纬地的豪阔,却绝对经不起推敲。当然,席间自然也少不了舞乐助兴,卫枫对此无甚感觉,虞蕊看得倒是极认真。
宴席开始不一会儿,举元君突然伸手示意场间安静,众人随即停下喧闹,以探寻的目光望向举元君,就连舞女乐师也弯腰向一旁退场,一般这样的情况就是举元君有要事宣布了。
“今日我有一事宣布,在场诸位想必都知晓,翰国重敖入我尹国为质时日已长,长久以来,重敖对我多有供奉,今次更是献上了十位北地美人,然我深知美色易得,名士难求,今日借卫公子到访、诸位共聚之机,正好将她们赠与诸位。”举元君说到这里顿了一顿,场下立刻发出雷鸣般的喝彩声,等喝彩结束,举元君又笑道:“不过我们这里嘛,名士虽多,可这美人,却是只有这十位,我又不好再找重敖索要,怎么分配倒成了一大难题,我思前想后,决定把这些美人作为彩头,若有意寻求佳人相伴者,须拿出看家本领,擅辩者阐述一段论辩,擅文者作一阕诗词,擅剑者就舞剑,擅奕者弈棋,总之诸道不论,最终美人由得胜者依次挑选,你们看如何?”
场下门客对举元君所言自无不允,自然也有不少人磨拳檫掌,意图争胜一番。
“不过我还有一决定,卫公子初来此做客,又正好是年少慕艾的年纪,这美人当中理应有他一份,就不用比试了。”举元君继续笑道,言罢也不看卫枫神色,径自差人唤美人上殿。
“理应如此!”“宝剑美人,恰配英杰!”“卫公子堪当此节!”门客中不少人逢迎举元君道。
十位翰国女子在群情滔滔中由人引领来到场中,并接受众人各种目光的审视,目光中最多的自然是不加掩饰的淫邪,举元君对此也向来赞赏,言之谓名士风流。
只见十位女子身着彩帛轻纱,倒也华丽,不同于常人之处在于一双白洁手臂裸露在外并无长袖遮掩,还有就是均着面纱只露出一双眼睛,但只看眉眼便知一定是长相极美的女子,只是此时这些女子中不免有人眼神流露出惊恐之色,稍显美中不足。
大殿气氛在十位女子入场后达到顶峰,门客中已有人报名争取女子的归属。
卫枫对于这样将人置于与货物同属的境况并不感意外,比这更恶劣情形他也见过,对此他虽有深沉的同情与愤怒,但更多的还是无奈,人间形势大抵如此,若要改变,不啻于改天换地。
“你们到近前来。”举元君此时开口对十位女子高声道。
众女子闻言不敢迟疑,趋步来到举元君身前。
“你们摘了面纱,让这位卫公子看看。”举元君又对众女子道。
众女子闻言照做。
“恒安,尽可意的挑一个吧。”举元君对卫枫道。
卫枫自举元君宣布关于这些女子之事就以手支额低头不语,一直到举元君与他说话都没有抬头,每当他陷入哀伤或是沉思就是这副样子,是以他根本没看这些女子的模样,同样的,这些女子也没看清他的样子。
“恒安?”举元君再度呼唤卫枫。
这次卫枫回过神来。
“君下,恕不敬,告辞了。”卫枫突然起身对举元君沉声道,言罢微微行了一礼,随之拉起一旁的虞蕊就要离去。
举元君自然感受得到卫枫神态的反常,那神态中夹杂着怒意、哀伤、不甘……甚至还有对自己的厌恶,举元君自问对卫枫做足了姿态,名剑美人乃至日后的前程,世间男子追求的不就是这些么,为何换来的却是卫枫对自己的如此态度,他疑惑不解,短暂思考后随之而来的就是满腔愤怒,这愤怒少数直接来自卫枫此刻的态度,更多的则是对自己无法明了卫枫这种态度由来的忿恨。
举元君此生,绝少有不如意之事,这样的人极容易陷入偏执,如果说起先迎接卫枫的场面是出于他一向的行事习惯的话,此刻他已是陷入要不计代价折服卫枫的心理。其实举元君最初对于卫枫顶多就是好奇而已,作为受到丘山大师赏识的才俊,受到关注原也不足为奇,何况举元君与丘山大师多有交集,他可是没少从瞻明学宫笼络文士,但所用方式在丘山大师看来大多辱及斯文,因此丘山大师对举元君是颇多恶感的,这样的来往下举元君甚至会生出以恶丘山大师为乐的心思,招纳卫枫未必就不是出于这样的心理,后来他观察了卫枫一段时日,倒觉得也无甚特异,便也渐渐失去兴趣,直到昨日卫枫伤他门客,他才又记起这个人,不过再起招纳卫枫之意,却是出于另一人的决断,做出决断之人是举元君的隐师。
九州各国中尹国自尹允王始一直有一个独特惯例,就是在位国君都会为自己的每个儿子挑选一个忠诚可靠兼具才干的人为隐师,以期在自己忙于国事无暇顾及儿子时代替自己尽起督导儿子的职责,至于隐师的身份,则是向来秘而不宣,甚至连名字都不会有一个,平日里尽管所有人都知道隐师的存在,但见过的却是少之又少。隐师虽然身份成谜似是影子一般的人物,可对尹国王子而言却是至为重要的仰仗,说是半个父亲也不为过。
“来人,将这些女子都拖出去斩了。”举元君看着卫枫离去背影,内心已然怒极,却只是淡淡发出了这样一条命令。
卫枫闻此命令停下脚步。
“为何要这样做?”卫枫回身问举元君道,嘴角抽动,脸上再不复一贯的平静。
“她们存在的意义就在于取悦于人,若是连这都做不到,还要她们何用?”举元君神色冷峻,淡淡道。
场间其他人也已发现发生在举元君与卫枫间的异常,均将目光转向此处,整个大殿再度安静下来,而那十名女子,则以额触地跪伏在了举元君身前,虽是一副求饶姿态但并不开口。
“果然还是非如此不可么?”卫枫嘴角牵出一丝苦笑道,这话与其说是说与举元君听,倒更像在自言自语。
卫枫口出此言,其实已不做全身而退的打算了,总不能眼见这些无辜女子因自己而惨死,而他此刻最能依仗的,自然是自己那一身剑术。虞蕊自也感觉到了卫枫的想法,但她考虑得显然更多,绝不愿卫枫在此闹事,因此暗中紧紧拉住卫枫衣襟。
场面眼看失控,但恰在此时,大殿门口出现了两名女子,一前一后走向举元君,也没有人阻拦,众门客甚至流露出畏惧的神情。
来人是举元君夫人程樱姿与侍女青柔,走在前方的程樱姿那张妖娆绝美的脸上此时满是凛然。
“与一名少年人置气,竟至要杀人泄愤,你莫不如把这府里的上上下下全杀了,正好还天地个干净!”程樱姿走到举元君面前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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