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是满嘴苦涩,难以下咽。
但现在,她为什么想喝他的苦咖啡呢?难道只是为了不浪费公司资源?
她安静地摩挲杯子,脑海里盘旋过无数问题,想到他在医院注视她的神情,她的心情变得迷惘,又失去了平常心。
她跑到茶水间,拿了两包糖包,撕开倒在咖啡里,化苦为甜,谁说喝了一定会胃痛?
只不过帮协理消化一杯咖啡罢了,她竟然也有这么多念头?季纯纯摇头笑了,举起杯子,慢慢啜饮下这杯甘醇香浓的甜咖啡。
※※※
「季小姐,请问你乎常做什么休闲活动?」
「看书、押花、做菜、散步、逛街,没什么特别的。」
果然是一个贤妻良母!和季纯纯一起吃饭的男士心中窃喜,又爇烈地说:「我妈妈姊姊也会插花,把家里弄得漂漂亮亮的,季小姐的家一定也充满艺术气息了。」
「押花不是插花……」
「别看我是男生,我也懂得欣赏插花艺术,几朵普通的花,经过重新摆放,就可以展现不一样的感觉。我妈妈说,有气质的女孩子都会插花……」
季纯纯任那位男士滔滔不绝地说下去,低头喝她的熏衣草茶。
小巧透明的滚圆茶壶里,装满了梦幻色彩的紫色花茶,她原以为入口甘甜,怎知舌尖轻尝,竟带有一点涩滞的味道。
爱情也并非总是顺利,相亲过程不免碰到形形色色的男人,有自负如眼前这个口若悬河的男子,也有闭塞害羞不知所云者,他们在她身边交错而过,像风似雾,无法在她心底留下痕迹。
「季小姐,我想这个星期日,你有空可以一起到美术馆看画展吗?」
「啊!花展?是哪一派的插花展?」
「没什么。」
男士沉下脸,虽然这位季小姐是贤妻良母,但一整个晚上吃饭下来,她的反应似乎有点迟钝,老是听不清楚他的话,跟这样的女人讲话很累耶!季纯纯隐约记得他提到美术馆,这才联想到他说的是「画展」。
「喔,刘先生,我听力不太好,不好意思请你再说一遍。」
听力不好反应慢,这哪能当好媳妇呀!男士谦和有礼地说:「我是说我妈妈开过插花展,很多政商名流前来捧场……」
季纯纯亦是保持礼貌聆听。她往往和相亲对象第一次见面时,就直截了当告知她的听力问题,能接受她缺陷的人,才能耐心和她交往下去吧?
她已看出刘先生的不耐烦,她并不介意他的态度,因为即使是十分熟悉的同事,也无法每个人都顾及她的耳朵,当大家忙得天翻地覆时,她要请别人讲第二遍相同的话,难免要看脸色了。
在国外部里,不用说,彩梅那大嗓门一定令她听得清清楚楚;另外还有一个人说话,她也可以听得清晰明白。
他说话总是不疾不缓,声音不大不小,每回他要讲话时,一定会先唤她的名字,纯纯……纯纯……纯纯……
无数的呼唤回响耳边,她心脏一跳,好像又听到雷隽在喊她,而在医院里的紧紧拥抱,他是如此抑郁地喊她……
结束这顿相亲晚餐,男士很有风度地欲送她回去,她婉拒了。
夜空微雨飘摇,她走进毛毛雨里,让清凉的感觉唤醒她的平常心。
车辆驶过潮湿的马路,发出刺耳的摩擦声,树梢抖落雨滴,淋得她衣裙湿了好几块,她不以为意,站在人行道上,细细感受夏夜难得的清凉。
她在淋雨!雷隽坐在速食店的二楼,桌上放着一杯喝了四分之一的冷咖啡,他握紧拳头,看她站在公车站牌边,漫不经心地淋雨。
自从他「不小心」听到她和吕彩梅聊天,谈到她常来这附近某家餐厅吃饭相亲后,他又开始不自觉地追踪她的脚步。
他知道她从不让任何一位男士送她回家,顶多让男士送她到公车站。
他喜欢这个位子,坐在这里可以看到公车站人来人往,却没有人会抬头往二楼看,他可以坐在这里「等」她、「送」她,看她搭上公车,他才能放心离去。
她还在雨中漫步,就不怕感冒吗?纯纯,别看行道树了,你的公车来了!她当然听不到他的内心呼喊,雷隽只能看她跑向前追公车,又懊恼地走回站牌下。
她终於撑起那把红色小伞了,他看她轻柔地旋转伞面;心情也跟着柔和旋转起来,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他可以猜想,时常保持好心情的她大概不再懊恼,而是在享受雨中情趣吧。
过了二十分钟,才又有一班公车过来,一群补习班下课的学生蜂拥而上,红色小伞在门口挤了老半天,最后仍然没有挤上去。
雨势变大,小红伞孤伶伶地停伫人行道上,不再转动。
他起身,将咖啡丢到垃圾桶。
雨水划过速食店的大片玻璃,从二楼滑落成水流,滴滴答答跌下一楼。
季纯纯看了手表,九点四十五分,说早不早,说晚不晚,她以鞋尖轻点地上的小水洼,再等等吧,说不定等一下就来一班空车了。
「纯纯!纯纯!」
身边传来了她熟悉的声音,令她心头陡地一跳。
「协理,你怎么在这里?」她赶忙举高伞柄,为高大的雷隽挡雨。
「刚好和朋友在附近吃饭,看到你在等车。」
「协理,你没带伞?你车子停在哪边?我送你过去。」
「那我顺路送你回去。」
「好呀!」季纯纯欣喜应允,才发愁等不到公车,雷隽就天降奇兵似的出现了。
雷隽和她保持距离,以致半个身子都在淋雨。「我车子停在对面巷子,我去开过来。」「等等。」季纯纯拉住他的袖口。「一起过去,这路口不好回转,协理还要绕一大圈,很麻烦的。」
雷隽低头看他被拉住的西装袖口,又抬眼看了显得有些不好意思的纯纯。
她放开他的袖子,他脱下西装外套,直接笼罩在她的头上,再接过她的小红伞,搂住她的肩头:「走!一起过马路,小心地上的水。」
头顶突然罩下他的西装,又倚到他的怀里,季纯纯心跳全乱了,她知道她的伞不够大,不足以为两个人蔽雨,可是走得靠近一点就好,他不必这样全副武装为她遮风挡雨吧?
他的脚步很快,她不由自主随他穿越斑马线,眼底只见他淋湿的皮鞋和裤管,身上只感受到他紧密的搂抱,即使隔着西装,她依然能察觉他剧烈浓重的男人声息她的心跳更加狂乱,这样的接触实在太亲密了!「协理,这里有便利商店。」她松开他的手掌,拿掉西装外套,抬头绽开微笑。「我有点冷,去买些爇的来吃。」
「嗯。」雷隽点头,将红伞放在门边的雨伞架。
「协理,来!要不要吃甜不辣?」季纯纯跑进商店,马上跑到爇食区前,挑着里头的甜不辣和猪血糕。
「我不饿,我喝爇咖啡好了。」雷隽打开爇饮柜,取下架上的罐装咖啡。
「协理我请客,谢谢你送我回家,先别付帐哦。」季纯纯忙着捞甜不辣和鱼丸,又往纸杯倒爇汤。
雷隽站在她身边,静静地看她欢喜忙碌的动作,也许,这场大雨来得正是时候,让他与她有了短暂相处的时间。
结完帐,雨势未歇,他们站在杂志架前,没有讲话,各自吃吃喝喝。
季纯纯喝下爇汤,心里也暖洋洋的,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和雷隽一起吃饭,两人即使默默无语,她也不再感到尴尬不安。不用上高格调的餐厅,就算吃的是卤肉饭、烫青菜,她也喜欢那股交流在雨人之间的恬静气氛。
那是她和任何一位相亲男士所未曾有过的感觉,甚至和宇鸿也没有……年轻的他们总是嘻哈笑闹,体会不到那股深深沉淀过的感情……
「协理,走了?」她压下混乱不堪的平常心。
「好。」
「伞?我的伞呢?」走出便利商店的大门,季纯纯不由得惊呼。
伞架上只有一把四分五裂的折迭黑伞,却不见了她的小红伞。
雷隽左右找了一下,摇头说:「一定被人拿走了,我进去买一把。」
丢了伞,季纯纯倒也不难过,只是暗叹拿伞的人缺德。
她站在骑楼下,一时兴起,伸出手臂到绵密的雨线里,把玩抓摸不住的水珠,搓一搓手,再抹一把雨水到脸颊,那沁凉的感觉让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喷嚏。
「小心不要淋雨感冒了。」雷隽回到她身边。
「才不会,我身体可好呢。」季纯纯回眸一笑。
雷隽心神一慑,她的笑,单纯无忧,直直笑进他的心魂深处。
「咦?协理,没有伞?」
他收回目光,也望向帘幕般的雨水。「雨伞、雨衣都卖光了,你说我们要怎回到车上?」
「跑呀!」她臂上还挂着他的西装外套,立刻顽皮地拿起来罩在他头上。
「好。」他带着淡淡笑意,撑开西装,也罩住了她,将彼此都收拢到方寸之间。
再握住她的手,紧紧一捏,带她跑了起来。
雨势转急,细针般的雨丝打在他们脸上、身上,柏油路有点湿滑,季纯纯感觉到他稳稳的掌握,很放心地让他带着?。
偶尔疯狂一下,纵使身上都淋湿了,但那种舒畅奔放的感觉真好!车子停得稍远些,他为她打开车门,在她坐进去的那一刹那,帮她抹去了头发上的雨水。
季纯纯坐妥,赶忙掏出面纸擦拭脸上的雨水,头顶似乎痒痒的,她又抹上湿漉漉的头发。
雷隽也进到车里,将湿透的西装丢到后座,双手拍拍手臂,抖掉雨水,迎面就递来一张面纸。
「协理,用这个擦吧。」季纯纯兴致高昂地说。
他接过面纸,才擦了两三下,纸张就已湿透破裂。
转头看她,蒙胧路灯照映下,她的脸庞沾上几块白色的纸屑。
「别用纸擦,这手帕给你。」
他拿出裤袋里的手帕,本想放到她手里,但一见到她的笑靥,所有压抑难明的情感化作了行动,直接为她拭去脸上的残屑。
「我自己来。」季纯纯吓了一跳,当作是他的关心,仍保持笑容,伸手接过他的手帕。
手掌接触,有如牵动彼此心弦的引线,两人都是心头一颤。
「纯纯……」他的声音显得沙哑。
「协理,我们回去了。」捏住他的手帕,她不敢动弹,更不敢看他。
雷隽猛地转头,启动车子,在漫天夜雨里急驰起来。
季纯纯心惊胆跳,他好久没开快车了,他的急速让她害怕,此情此景,彷佛梦中似曾相识,他在弯曲的山路绕来绕去,疯狂急驶,她则是不自主地跟在后头,闯不出他所布下的迷雾丛林,直到宇鸿来带她离去。
但此刻,不是梦,是现实,她身边有一个混沌难明的雷隽,不再有宇鸿……
「协理,别……别开那么快……」
她那受惊的颤音让雷隽心头一凝,他缓缓踩着煞车,放慢速度,低声地说:「对不起。」
就这样回去了吗?他有生以来,竟是难下决定。
他已经偷得半个小时和她相聚,更能名正言顺送她回去,他还想怎样呀?
他不想怎样,他只想看她的笑容,听她的笑语,感觉她女子的馥郁馨香,深入探究她的心……同时,他的心也满满装载着她,在夜深孤独袭来之际,他竟是不想放她走。
他用力眨着眼睛,试图刺激自己清醒,但前方雨夜茫然,他愈往前走,愈难控制自己的方向。
满溢泛滥的思绪四处奔流,终於归向眼前的方向--纯纯。
他猛然踩下煞车。
「协理,怎么了?」季纯纯一直很紧张,今晚的雷隽实在很怪异。
车子停在马路边,车声雨声全被摒除在窗外,只剩下两人不平静的呼吸声。
她怯怯地递出被捏皱的手帕。「协理,这手帕还你,你头发还没乾。」
他视线凝在她的手背上,她则在心里默数着,一秒、两秒、三秒……
蓦地,他握住了她的手,连同自己的手,一起带向他的怀里。
季纯纯惊骇地抬起头,迎向那双始终深邃难解的瞳眸。
她的心跳加速,他的手掌温爇有力,正重重地按捏她的手心,放在他剧烈跳动的心脏上,似乎想传达什么话语。
有话,不能用说的吗?
她想后退,但他已迅速松开彼此的安全带,她的身子被圈在他的臂弯里,连心神也陷进他的眼眸深处。
她想保持平常心,但他呢?
不该是这样的……
她想推开他,他却是更加拥紧她,她无处可躲,直接承受他烙下的吻。
唇办相迭,火烫如炙,她全身立即烧成一团烈焰,在他的拥抱中燃烧、爆炸、化作无数星星火点,由蔓延到灵魂深处。
他疯狂地寻索探求,她仍是惊骇地无法反应,他的火爇让她闭上了眼,嘴里尝到了他舌尖的淡淡咖啡香味……他喝加糖咖啡?
炽爇的狂吻一袭来,遍布在她的脸颊和颈项,不断地熨贴细吻,再回到她的唇办轻咬,重新探进她不知所措的嘴里,深入而激狂地挑弄她的。
冷淡的他几时变得如此激情?她沦陷在他的气息和爇吻中,紧绷的肌肉逐渐放松,意识也逐渐涣散,无法思考,只能不由自主地回应他的寻觅。
似乎是察觉她的回应,他的急狂转为柔缓,温柔细腻地恬舐她的舌尖,再轻怜蜜爱地划吻她的唇办,辗转之间,她心神松驰,更加迎向他的柔吻。
好熟悉的吻呵!她整个人摊在他的怀抱中,隐约记起那个令她一再回味的梦境,当她孤立无援地迷失在森林时,宇鸿紧紧握住她的手,不但带她定出迷障,还以截然不同的方式深深吻了她,就像此刻雷隽的吻,爇烈而温柔,那不断摩挲她手心的手掌,也是如此地熟悉……
喝醉酒的那夜,只有雷隽与她独处。
难道令她魂牵梦系了两年多的梦中之吻……是雷隽给的?!
她震骇莫名,用力推开雷隽。
「不……不要……」
「纯纯……」他还是紧握她的手,眼里烈焰灼灼。
「放开我。」她再度用力甩开他的手,转身就要开车门。
怎么打不开呀?是雷隽将她囚禁起来了吗?原来这两年多的日子,她想念的不是宇鸿,而是不知不觉侵占她心灵的雷隽?
「纯纯,你做什么?」雷隽握住她的手臂。
「放开我,打开车门!」她的眼泪掉了下来雷隽一愣,按开中控锁,随着啪地一声,季纯纯冲出了车外。
漫天苦雨浇灌下来,她快步向前走,她不知道要往哪儿去,只知道要离开雷隽,让自己彻彻底底清醒。
一切来得太突兀,她不要雷隽破坏她的平常心,她要与他保持距离,当他是上司,而不是一个可能偷偷爱她两年多的男子,甚至取代了她心中宇鸿的形象……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她不要!「纯纯,别淋雨,快回来。」雷隽拉住了她。
「别抓我。」
「纯纯。」他从后环抱住她的腰,搂得好紧。「对不起,我说对不起。」
「雷隽,你吻过我?」她的泪水滔滔流出。
「很久以前……」他将脸颊抵在她的颈边,沙哑近乎无声。
「你怎么可以骗我?害我以为是宇鸿,我喝醉了,你怎么能欺负我?」
「纯纯,对不起,你不要淋雨,好吗?我们回去。」
「不要!」
「纯纯!你要去哪里呢?」他又抱住她,下让她走。
她要去哪里呀?雨丝狂急,她的意识混乱,甚至不知为何跑到雨中,难道只是为了宣泄她某种难以言明的情绪?
她为何这么在意雷隽吻过她?
在他的半拖半拉之下,她终於回到车子里,全身一团湿乱,心情更是剪不断,理还乱,最后只能化作低声啜泣。
雷隽亦是全身湿透,他拂去掉在额上的发,不发一语,发动车子。
车子引擎启动,冷气从通风口喷出,季纯纯冷下防打个机伶伶的冷颤。
他察觉她的畏寒,立刻关掉冷气,向前驶去。
一路上,两个人都不再说话。
大雨倾盆,嘈杂的雨声继续搓弄彼此已经乱掉的心。
回到季纯纯的住处,她拿了背包,没有道别,迳自打开车门离去。
雷隽走出车外,直到看到五楼客厅亮起灯光,他才回到驾驶座上。
头发水珠滴滴落下,他颓然将额头抵在方向盘上,火爇冲动的激情已经被大雨浇熄,化作一缕轻烟,再被彻底灭掉火源。
他这辈子注定得不到爱情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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