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自己究竟有多么罪无可赦。」桐儿掩着唇,鲜血一口口溢出来,眼睛却亮得慑人,「还记得优昙吗?我不过在里面合了味药,让毒延迟到你进宫之后发作,你果然便以为是凤逸天做的,毫不犹豫地举兵谋反了。」身子一晃,顾明非指甲深深陷进掌心,鲜血顺着指缝一丝丝渗出来,目光沉沉地望着她,一字一字地道:「你就不怕我杀了你?」她抬起头,忽然露出一抹甜甜的笑,「我已经很累了,早就想去陪哥哥,现在终于是时候了。」牙关一合,咬碎齿间蜡丸,人已仰面倒了下去,脸上笼起一层黑气。「很快你们也会下来的,很快」她的眼睛缓缓闭了起来。
顾明非从掖庭出来,整个人都像被怞空了,浑浑噩噩地往前走,不知不觉就到了朝阳殿,他怔怔地站在门口,殿里殿外明明只有一步距离,却怎么都不敢踏进去,正踌躇中,门却打开了。
览秋捧着喝了一半的药碗出来,险些撞在他身上,抬起头来眼睛肿得厉害,矮身拜了拜,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明非看她的样子,心里顿时一紧,益发不安起来,拦了她问:「怎么样?」「药喝下去,全部呕了出来,剩下半碗说什么都不肯喝了。」她看了看他,半晌鼓起勇气,哑着嗓子接道:「您这会儿能别进去吗?主子情绪不好,怕会顶撞您。」听在顾明非耳里,这话就像一把利刀,整颗心都翻揽起来,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了干净,身子往旁边一让,沉沉地点了头,眼睛却仍往殿里探望。
览秋看他这样,心里也是难受,却又怨恨他的绝情,害得陛下遭这等罪,于是掉开目光便转身注外走,然而刚踏出两步,又转头道:「有一桩事奴婢心里藏了好久,如今再也忍不住了。当年主子为您过毒,失了内力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太舒爽,念着他的过往情意,您就别再折腾他了成吗?」「你说什么过毒?」他瞳孔猛然收缩,背脊湿湿的一片冷汗,隐隐有什么在脑海中跳动,却又本能地恐惧着,不敢深想。
「那次您与主子私自出宫,回来时却昏迷不醒,太医说中毒已深,是救不回了,主子却喂了您鲜血,并用内力护住您的经脉,将毒过到自己身上,这才救下您的性命,自己的内力却散尽了。」这事凤帝本不准她提,但这次朝阳殿的惨事却是她想都想不到的,再加上月隐黎泱即将兵临城下,届时难保顾小侯爷不会挟天子以令诸侯,陛下的身子是再禁不起摧折了。
顾明非顿觉眼前一黑,晕眩得厉害,险些就要栽倒,好不容易稳住心神,声音都在发抖,「这些事,从没人和我讲」说到一半,又顿住了,深深恨起自己来。原来早在当年,大哥的内力就已散尽,难怪那一阵子他的脸色总是不好,凌冕旒一刀刺来竟差点闪避不过,而自己的内力却骤然充盈,如今回想起来,到处都是蛛丝马迹,却都被他忽略得彻底。
正恍惚着,忽然听见一阵喧哗,一个太监摸样的少年被推着扯了过来,而押着他的那人正是自己从前的副将,而今的殿前侍卫统领林念。
「陛下,这奴才在御书房偷了东西,趁着混乱想要溜出宫去,被西门的侍卫拿下了。」将那小太监一把推倒在地,林念单膝跪道。
顾明非心里乱得厉害,就差没一头撞死谢罪了,哪还有心思理会这等琐事,皱眉就骂,「这还需要问朕吗?照着宫里的规矩处置就是了!」林念抬起头来,「若是偷了别的东西,属下自然不敢惊扰,但这奴才所盗之物太不寻常,属下着实处置不了。」双手平举一只黄绫包裹,他恭敬地递了上去。
顾明非接过,解开缎子,一方九凤玉玺顿时出现在日光下,另有一枚小小的印章掉在地上。
览秋惊呼了声,「陛下的御印」矮身捡了起来,翻转印面,却忽然露出异样的神情,啊了一声,攥着印章怔证盯着顾明非看。
顾明非自然知道,她口中的陛下指的必是凤帝,然而看她脸上神情,又有些奇怪,便伸手取过印章,翻过来一看,脸色立刻变了。
印面上赫然刻着「凤明非印」四个小篆!
「你说这是大哥的御印?」顾明非回头看览秋,一字一串地问。
览秋浑身一颤,摇头,「这印章奴婢看见主子刻过几回,但不知道印面上刻了什么。」她并不知道顾明非身世,望着印面上的刻字,也是惊疑不定。
「这枚玉玺呢?也是大哥吗?」托起掌上的九凤玉玺,顾明非闭了闭眼,声音干涩。
帝王用玺,却并未刻字,这种情形只可能在新帝登基之前出现,因为那时帝号还未正式议定,自是无法刻玺的,现在再加上刻着「凤明非」名字的御印
他简直不敢再想下去,蓦然退后了一步,浑身都凉透了。
「奴婢不知道。」览秋望了一眼玉玺,全无印象。
林念犹豫了一下,「陛下,御书房里还有东西与这两样放在一块儿的。」「什么东西?」顾明非勉强定了定神问。
「一纸诏书,以及一套皇袍。」林念低声说,一卷黄绫递了上去。
顾明非只展开看了一眼,便立刻捏紧,手背上青筋绽露,身子颤抖得如风中落叶一般,几乎摇摇欲坠。林念骤然一惊,下意识地上前扶他,却被一把推开了。
他一脚踏进朝阳殿,啪地一声把门关得死紧,所有人都被隔绝在外,靠着殿门,他再也撑不住地跌坐在地上,泪水如泉水般涌了出来。
隔了许久,他用力抹了抹眼睛,跌跌撞撞地往寝殿里走。其实他并不知道见了那人该说什么,又能说什么,只想离他近一些,再近一些,就算只望一眼也好。
凤逸天闭着眼睛,静静躺在榻上,也不知睡着了没,右手搁在被子外头,腕上裹着一层层白纱,隐约有淡红的血迹渗出。
看他这样,顾明非一颗心都揪了起来,悔恨悲戚不断啃噬他的心,蓦地一口咬在手背,这才将涌到喉咙的哽咽压了下去,轻手轻脚地走到榻边。
凤逸天似乎听到动静,朝外翻了个身,睁开眼睛,「览秋吗?」半晌没人应声,不由得蹙紧了眉,缓缓撑起身子,声音冷了下来,「什么人在那里?」顾明非怔怔望着他的眼睛,又望望明亮透彻的朝阳殿,骤然涌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黑如点漆的眸子却毫无一丝反应。
那上面的毒,会逐渐在凤逸天体内蔓延开,直到他看不到,听不见,动不了,一辈子只能像活死人一样
桐儿恶毒的话语蓦地在耳边响起,他沉沉望着榻上那人,身子像冻住似的,一动也不动,整个人就像陷在冰窖里,血都凝成了冰,喉头却忽然爇起来,有什么呛了出来,慌忙用手按住,却接了一手的红。
这时凤逸天已坐直了起来,朝他的方向转过头。他也并非完全看不见,隐约望到一道人影,轮廓却是分辨不清。
「顾明非?」他的唇线微微抿了起来。
听他叫自己的名字,顾明非气息顿时一乱,一时间竟不知如何面对,下意识地侧身往墙壁一靠,转头就要冲出殿去,怎知忙中生乱,肩膀撞在壁角的八宝熏炉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既然来了,为什么不出声?」身后传来淡淡一句。
他脚下一顿,僵直着转过身,挨着御榻矮下身子,轻轻触了触榻上人眼睫,他似是一怔,皱了下眉,侧头避开了。
「大哥,你」顾明非张了张口,才觉声音哑得厉害,然而抱着渺茫的希望,仍咬牙问了下去,「你的眼睛怎么了?」「既然看出来了,何必再问我。」靠在榻上,凤逸天说得很平淡。
心里一惊,顾明非仍不死心,「真的一点都看不见吗?」眼睫颤了颤,凤逸天闷闷的说:「看不见也好,免得成天对着你烦心。」顾明非脸色煞白,身子猛然晃了晃,胸中血气翻涌,眼前猛然一黑,差点便一头栽倒下去,连忙抓着床柱稳住身子。
良久没听他出声,凤逸天觉得有点不对,皱眉问:「你怎么了?」他摇了摇头,忽然意识到他看不见,才勉强开口,「没什么——」然而话一出口,喉间逆血再也克制不住,蓦然呛了出来,等到缓过气,只是榻上人雪白的中衣上,早已溅满了星星点点的血迹。
浓浓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凤逸天脸色顿时变了,朝他一伸手,只觉面前之人气血紊乱、浑身冰凉,禁不住又惊又恐,斥道:「你发什么疯!还不立刻凝神调息,是不要命了吗——」话未说完,却被人一把抱住,似有什么透过衣服渗进来,渐渐化成一片湿凉。
顾明非埋头在他颈间,哽着嗓子重复着,「是我错了是我错了!是我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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