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过三巡,意犹未尽,锦城小宰随手指着身后伺酒的梳女子道:“单饮无趣,公子新得两个婢子,可否当堂献舞,以助酒兴?”
这在酒宴之上,原属常事,可梳女子自山中而来,哪曾经历过这个,被锦城小宰一指,顿时吓了一跳,慌得摇手道:“我、我不会献舞……”
这却坏了规矩,酒宴之上,哪有她说话的份儿。
锦城小宰微微一愕,大约是没有反应过来,他堂堂一方邑宰,于宴席上让婢子献舞,居然被顶撞回来,还是头一遭呢。
“放肆,出去。”
彩女子慌忙自公子旦的身后走出,先斥了梳女子一句,而后跪下请罪:“这婢子新入府,尚未及□□礼仪,罪在小婢,请大人见谅。”
梳女子被斥,脸色发白,眼泪刷地就下来了,呆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花女子本在狼玄机身后伺酒,她是个急脾气,见姐姐受斥,便要挺身而出,却被狼玄机眼明手快一把按住。
“你……”
“你若乱说话,一样会害了梳女子,而且与她同罪,若想无事,听我的。”狼玄机低声喝道。
花女子本不服气于她,但先前亲眼看到狼玄机举鼎射箭,被锦城小宰盛赞,自然认识到,狼玄机虽也是跟随公子旦,然而身份与她们姐妹完全不同,眼下情境,自然是狼玄机的话比较可靠些。当下,只得按奈下了脾气。
“小子冒昧,望公子海涵。”
听过彩女子请罪解释,锦城小宰这才反应过来,微感尴尬,连忙向公子旦致歉。
“哪里。”公子旦笑笑,举樽相敬,此事说来,原是他失礼,鹿家两姐妹未经□□,本就不该让她们登堂伺酒,锦城小宰无过,却先致歉,自是心胸宽广,也是替公子旦圆过面子,公子旦自然领受其好意。
“梳女子,还愣着做什么,替锦城君斟酒。”
公子旦敬酒,锦城小宰自要回敬,狼玄机便借这时机,提点了梳女子一句。梳女子先前虽吓得不轻,但她与狼玄机也算是在七里沟中一起长大,虽不亲近交好,但在这时,却是如闻天籁,让她一下子有了主心骨,忙跪行上前,战战兢兢地替锦城小宰斟酒。
彩女子见状,便也不言语,退回了公子旦的身后。
狼玄机便又举樽,向锦城小宰道:“今日得识君面,为玄机之幸,酒至半醉,兴浓且烈,玄机不才,愿以雅辞,助君酒兴。”
言毕,略清一清喉,便和着钟吾姬的琴声,漫声吟曰:“鱼丽于罶,鲿鲨。君子有酒,旨且多……鱼丽于罶,鲂鳢。君子有酒,多且旨……鱼丽于罶,鰋鲤。君子有酒,旨且有……”
一曲《鱼丽》,正合用于劝酒。她的嗓音,沉中带脆,若断玉撞珠,入耳虽清却并不动听,然而此时吟来,和着琴声,尾音拖长,却别有韵味,颇有几分缭梁之势。
“好辞,当痛饮。”
狼玄机此举,令锦城小宰尴尬尽去,大觉痛快,且听她吟来,别有韵味,若一缕冬日暖阳直照胸怀,确使酒兴更加浓烈,禁不住便多饮了几樽,只觉这酒入喉,竟又甘醇了几分,带出了几分醉意,再以醉眼看那身着士袍、戴士冠的少女,虽身量未足,却是英气十足,健美非常,比那寻常柔弱少女,更是别有风情。
公子旦亦笑道:“狼君的雅言,十分纯正,想来下过数年苦功。”
既是雅辞,自当以雅言诵之,酒宴初始,他们所说,皆陈国土话,但公子旦与锦城小宰皆为人上之人,自然通晓雅言,然而狼玄机出自山野,却也能说一口纯正雅言,若说她无高人教导,再无人肯信,公子旦这话,自也是别有深意,对那难见首尾的高人,更加好奇。
狼玄机明晓其意,却是避而不应,举樽又向公子旦吟道:“既醉以酒,既饱以德。君子万年,介尔景福。既醉以酒,尔殽既将。君子万年,介尔昭明。昭明有融,高朗令终。令终有俶,公尸嘉告……”
这首《既酒》,是祝愿雅辞,她祝愿公子旦长寿多福,如意美满,并暗示她已有些醉了,这一巡酒饮过,便不能再喝了,若说得粗鲁些,就是拍了公子旦一记马屁,顺便告诉公子旦,省省心,别再想什么高人的事了。
锦城小宰的目光有些闪烁,公子旦一言也提醒了他,仔细分辨狼玄机的口音,却讶异地发现,狼玄机的雅言,虽然纯正地道,但隐约还是夹带了一丝燕国独有的口音,莫非教导她说雅言的高人,来自北方燕国?一时间心中微微一沉,原本还有再派人去荆山中暗中查访之心,此时却熄灭了小半。
燕国位于陈国之北,国人多血勇,乃强悍之国,两国之间,本夹杂中山、北山二国,然自数十年前,二国为燕所灭后,燕、陈边境相交,便时有摩擦,这么多年下来,不知多少陈国健儿死于燕人手上,若高人真为燕人,潜于荆山之中,须防别有企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