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看狼玄机时,锦城小宰眼底深处已隐然多出三分警惕,本已七、八分的醉意,亦因这三分警惕而减轻大半。
“狼君……未知你……”
虽醉意已消去大半,但面上依旧醉态十足,分明是欲借醉旁敲侧击,探一探狼玄机与燕国是否有关系,然而锦城小宰才开口,此时堂外却蓦然有人高声道:“启禀主上,府中有羽信至。”
堂中人皆是一怔。羽信,即急信,锦城小宰为上大夫陈仲家臣,所谓府中,自然是指上大夫陈仲的府笫。陈仲采邑于费,平日却居于国都陈郡,急信自陈郡来,非同寻常。
锦城小宰一怔后,当即喝道:“呈上来。”
羽信虽急,但不是密信,所以当堂拆开,并无问题,他也就不避讳公子旦等人了。喝毕,方稽手向公子旦一礼,道:“公子,事急,请恕锦城失礼。”
公子旦一摆手,道:“无妨,陈郡来信,必有要事,若有所需,旦愿略尽绵薄之力。”
送信来的人,是锦城小宰府中一名心腹,上堂后,跪行呈上一只木匣。锦城小宰验过木匣上的蜡封,确认并无破损之后,方才拿起案上割肉刀,将蜡封挑开,而后自匣中取出一方竹简。
寥寥数语,却看得他面色一变,旋即抬头,向公子旦道:“君侯于今日朝间,突然昏厥,至午后方醒,醒后既咯血,上大夫恐陈郡生变,故遣人急送羽信而来,令费邑戒备,并命小子,求教于公子,值此当时,费邑当如何自处?”
公子旦沉吟不语,原本轻松的面容,也渐渐凝重起来。
狼玄机也沉默下来。她虽居于山野,然而梦中得仙人之授,开慧却早,这些年,每逢集市,她都会主动出去,对陈国现状,也知道几分,陈国国力不昌,但强在平稳,全赖陈侯英明,可陈侯老矣,近两年已现颓势,偏偏陈侯一直未立嗣,膝下却足有七位公子,除了其中两位公子早夭,一位公子的母族出身卑下不够资格之外,剩下的四位公子,个个对储位都是虎视眈眈,陈侯盛年时,几位公子还算老实,然而陈侯衰老后,便开始蠢蠢欲动,尤其是近两年,越见过分,上大夫陈仲此时急信而来,分明就是感受到了几分危机。
陈侯昏厥咯血,分明是时日已无多,此时,便到了必须立嗣之时,而朝中能左右陈侯决定者,不出五指之数,而上大夫陈仲正是其一,故而他必定是诸位公子争相拉拢的对象。
所谓费邑如何自处,其实是在向公子旦求教,他该支持哪位公子上位。
对这一问,公子旦斟酌了又斟酌,却还是不好张口。那四位公子,他一个都不看好,否则,就不会数次婉拒陈侯相召,上大夫陈仲显然也明白这一点,四位公子没一个能成器,可是没有办法,为了陈国,只能是矮子里面找高个儿,尽量选择一位相对而言要稍好一点的,可是那四位公子实在是半斤半两,哪个他都看不好,于是只能向公子旦这个局外人来求教,指望着旁观者能看得更清楚点。
沉吟许久后,公子旦终于挥了挥手,于是,钟吾姬抱琴告退,彩女子也带着鹿家两姐妹退出了宴堂。徐仆灭掉了焙酒的火,按着腰间的刀,挺腰立在堂下,守住了门口。
“狼君,你以为如何?”公子旦看向自己新纳的家臣,他本以为狼玄机只是有一身巨力,然而几番观察下来,却发现这少女远不止如此。
狼玄机欲言又止,终是摇头,道:“陈郡情形,玄机不知,不敢胡言。”
其实她的本意是想劝公子旦别淌这浑水,这种立嗣之事,动辄便有性命之忧,公子旦又没有久留陈国的意思,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必自找麻烦。然而锦城小宰正坐在对面,这样得罪的人话,她便不好直说,只能以“不知”二字推搪,其实已经是隐晦地表达反对的意思了。
公子旦深深地望了她一眼,听出她隐晦的意思,但面上不显,又思索片刻后,方才对锦城小宰道:“旦有二策,可供上大夫参详。”
锦城小宰稽手郑重道:“愿闻其详。”
“其一,近来天寒,多有病者,尤其是那事多思重之人,更易受寒气袭身,稍有不慎,便病来如山倒,唯有卧床养病。”
这一策也是寻常,装病避开那几位公子的骚扰,不失为一中庸之策。
锦城小宰却是苦笑,道:“此策甚好,然而诸位公子夺嗣,必致陈国动乱,我家上大夫受陈侯重用,鞠躬尽粹,以报家国,于此关键之时,又怎肯为一己之安危而置社稷于不顾。”
一句话,陈仲是绝不会装病的。
公子旦笑笑,并不意外,继续道:“其二,郑国使团不久前出访,于情于理,陈国都应派使臣回访,以示两国邦交之好,上大夫为陈国栋梁,顶柱之臣,若为正使,不仅可表陈国之诚意,更可稳定两国边境,兼而震慑北之燕国、西之边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