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次慕容恪没有过来扶着我,介于阿沫和我一样处于灵魂出窍的惊恐状态,所以我光荣地狼狈了。
恍若是跨越了好久的一段记忆,模糊而血腥,那停留在记忆深处的女子明眸善睐,光华不可一世,彼时她还甚是童稚,娇笑着问我:琼乐郡主,谨儿同容恪哥哥定亲了,郡主欢喜么?
欢喜么?我怎么可能欢喜!慕容恪,他整日里只负责和我收拾烂摊子,围在我身边的,你怎么可能和他定亲,我怎么会欢喜!
我是那么喜欢慕容恪啊,从很小的时候就喜欢。这在大胤已经不是秘密。
第一次遇见他,是在未央宫举办的文贵妃寿诞,世家的公子小姐一个个皆是一副傲娇凌厉不食人间烟火的臭屁样儿,把拼爹比妈秀才艺看成是寿宴的终极目标,一个个衣着靓丽地堪比孔雀开屏。
在一堆烂孔雀中,素衣秀眉的慕容恪显得尤其清朗利落,像是乘仙而过的凤凰,只是不小心在人间落了难。
“恪儿献上一副《国色》,恭祝姑母万寿无疆。”
他低眉顺眼,托着长绢安静跪着,原本侍立在文贵妃身侧的姑姑上前撑开了画卷,一片耀眼的赤色牡丹卷尽数铺开,芳华灼目。
文贵妃眼里的喜色也像是一团火,勾在了牡丹上,顷刻燃了起来,映得她更盛风华。众人唏嘘赞叹,未及赏评一番,只听一声鄙夷,刺得好不痛快。
“庶子果然不堪门楣之喜,难登大雅之堂。皇后娘娘凤座在御,你也敢献牡丹!中宫之尊,是谁都可以觊觎的么!”
说话的是当今国舅,季家的家主季恒。彼时季皇后还在位,季家一时风光最盛。他话一落地,原先还有些偃旗息鼓的孔雀们登时又热闹了让起来,碍于皇帝还坐在上面打瞌睡,所以只是嘘声嘲讽。
凤座上的季皇后也冷哼一声,她身侧的贵妃就更加低下了头,不能为侄儿辩解一句。
我终于被一干人烦得从我娘的怀里探出头来,吐出一颗荔枝核,朝那个素衣男孩儿望了去。
他远远地跪在我的斜对面,身子瘦削颀长,通身无饰。侧着的一面脸神色清冷,线条硬朗,却无喜无悲。颈脖间的皮肤泛出一色的古铜色,像是常年打马扎营的历练。
我惊讶于他通身的简素和清冷的气场,安瑟却在我身侧嘀咕了一句:“嘿,这罗刹!”
罗刹么!我觉得更意思了,他竟是不会笑的,可他不笑也那么好看啊!
“姐夫,这芍药竟画得这么逼真!”
我好好立了立身子,朝瞌睡龙大喊了一声。御座上那个臃肿的身子猛地一怵,跐溜吸上了口水,眼睛还不知道看向哪里呢,就登时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不错,哈哈。阿瑶说好就好,小德子,赏!”
众人满脸黑线,季皇后的脸色尤其难看。她十分不悦地瞪了我一眼,转身道:“皇上糊涂!文妹妹区区一个贵妃,一个妾室,怎么配得上牡丹这样的真国色!慕家庶子无礼,竖子欺我!”
文贵妃颤了一下,猛然抓住椅子,护甲嵌进掌心,满脸失了血色。
季皇后气急讲了一堆,还没睡醒的皇上是万万领悟不全的。他眯着眼,神色无奈地瞧了瞧我,满眼的求救信号,满眼都是“快来救救朕的耳朵!”
我吐了下舌头,无奈挠了挠头,季皇后如此较真,真是一点也不可爱!
好呗,我且救救你!
我装模作样看了一圈画:“咦?小哥哥画的明明是芍药啊。您再仔细看看,是也不是?娘娘母仪天下,是那‘真国色’,今天也当为天下表率,成全了小哥哥芍药盛艳,以‘国色’进贺姑母的孝心嘛!”
臃肿的皇上听了我天真的“点拨”,又哈哈大笑起来,抓过皇后的手捏在手心里,朗声道:“哈哈哈,傅爱卿,咱们阿瑶愈发能说会道了!爱妻,你是真国色,真国色!哈哈哈,下面跪着谁家孩子啊?素色的衣服穿得极好嘛!”
我爹意外吃了一份口头封赏,甚是神气,对着上座连连作揖。
文贵妃脸上的尴尬之色也缓了一缓,柔声道:“家里的侄子,不甚懂事。恪儿,还不给皇上皇后赔罪。”
皇上晕晕乎乎又闭上了眼:“无罪,无罪!甚好,甚好!哈哈哈…..,”
众人:……
慕容恪一直垂头跪着,闻言,平静地磕了个头:“是我言语欠妥,惹皇后娘娘误会。”
皇后挥手道了一声“罢了”,不再瞧他。
本来这件事情也算完了,我自觉大功一件,喜滋滋将要坐下,他却突然对着我又一拜:“容恪感谢琼乐郡主解围。”
我见过很多人怕我,很多人恨我,也很多人喜欢我,如此冷冰冰的客套,令我十分意外。我愣了一下,仰脸对他一笑:“那你今后便还我一恩!”
他漆黑冷漠的眸色终于有了一丝温度,瞬间而过的平静,于是扯下了我们纷乱的纠葛。
而后季皇后暴毙,我姐姐登上后位,我们同在宫中读书,那样长久相伴的岁月,他为我挡去无数烦恼,善后无数烂事,我对他的依赖和喜爱已经传遍了大胤,而今,他却要娶他人,叫我如何能安?
谨儿,为什么最后却要夺走他?
我发疯一样冲上去,发誓要好好揍她一顿,可是她的婢女把她远远护开,她在我的眼泪里继续笑,一句句话都扎在我心上:郡主的父亲只知道谄媚陛下,做些祸国殃民的事情,容恪哥哥早就讨厌郡主了,他才不会要郡主,他不会要你!
谄媚,祸国殃民,他不会要你,不会要你!
这几个字魔音一般响在我耳边,惊得我浑身拔凉,竟然哭不出声儿。然后一群人来了,谁把我抱了起来,温柔地哄了我,谁怒意大增,谁哭喊,谁央求,最后,谁再也没有出现过,谁再也没有靠近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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