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着的是被她换了的白开水,“你喝多了,不许喝了。”
“鬼丫头,老头子我当年喝两斤二锅头打起仗来照样冲前头。你小瞧你外公了不是?”老爷子转头看向左侧,“重天,我看七七是真陷进去了,那个陆家老三有什么好的?”
陆子翊微微一笑,“感情这回事儿只有他们双方才能体会。”
“她个涉世未深的丫头片子知道什么?陆家老三我见过,长得是好看,一表人才,含着金汤匙出身气度是与常人不一般,讨女孩子喜欢。”
老爷子一脸的嫌恶,把自家外孙女儿说成是只看皮相的花痴,宋安七好气又好笑。
陆子翊笑说,“安七不是肤浅的人。”
“她是不肤浅,她和你一样,太真了,蠢得厉害!原本我是想送七七出国去,她英语好又喜欢画画写写,可以去英国继续深造学她的艺术设计,实在不行找个翻译的工作简简单单过日子也好。我都想好了,你是拿不出那几十万的,我把老脸豁出去总能凑到。可眼下,看她对陆家老三的心,怕是走不出去了。”
宋安七红着耳朵偷偷瞥了眼陆子翊,外公的话让她有些难为情。陆子翊还是抿着嘴,波澜不惊地笑,睇着她,眼里是那片让她沉溺的海。
老爷子端起酒杯,一口闷进嘴里,“七七,再给我和你爸倒一杯,我们喝最后一杯。给我倒真正的白酒,少拿白开水糊弄我!”
两个酒杯,宋安七各只倒了半杯。
老爷子捏着酒杯,亲手递给陆子翊,“听老头子我把话说完,咱爷俩再喝这杯酒。”
“您老请说。”陆子翊点头,不着痕迹夺过宋安七正要往嘴里送的酒,“晚辈悉心受教。”
老爷子老早就不赞同他讲话的语气,“重天,我就说你酸腐,和老头子我还讲那些规矩作甚。今晚咱爷俩掏心挖肺就讲些体己话。你有你的抱负和追求,我管不上你,我就担心七七。你想替七七安排好终身大事我能理解,陆家老三有魄力,是个人物,怕就怕他陆家容不下安七这样的女孩儿。他有他家族利益,那陆家枝繁叶茂好是好,只怕他不得己,安七会受委屈。尤其你要有个万一,我也老了说不准哪儿天就去了,她连个可以依仗的人都没有。过日子讲究的是平凡安好,我眼睁睁看着长大的宝贝,我舍不得她被欺负……”
也许人一老,便不再忌讳死亡了。
宋安七还年轻,远达不到老爷子坦然超脱的心境。老爷子沧桑的脸褪去了他曾引以为傲的刚毅,未卜的死亡被他平静地说着,只像是一桩平白无奇的常事。
宋安七靠着椅子的软垫,不敢去看外公的脸。如果可以,她懦弱地想捂住耳朵。
有时候勇敢,不是坚强者的勋章,而是一把尖锐的刀子。刺入心窝不见血,含笑饮砒霜。
世人都说,年老的人知天命,能够感知命数。这是一种可怕的预感!曾经那个也很疼她的人,突然发脾气让爸爸从幼儿园把她接去医院陪她。连着好几天后,一个小雨初晴的下午,她坐在床边矮椅上念儿歌给她听,忽然看见窗户外面的彩虹,黏糯地拖着嗓子,欣喜去推搁在床沿的手,“奶奶,彩虹。”
那天的彩虹短暂,眨眼就消失了。病床上的老人,许久未动。僵硬的手,冷得她不敢再碰。看护惊叫找来医生,把她带去门外坐着。脸色青白的爸爸从学校匆匆赶过来,奶奶已经被送去了停尸房。她看着一层白布盖着了奶奶的脸,要把她推走,直叫着奶奶抓着白布不肯放手。看护为难地把她抱开,“七七琪琪听话,你奶奶已经死了。”
她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死”这个字眼。妈妈去世时她才学走路,长大一点时奶奶告诉她,妈妈住在一座大城堡里等着她长大去找她。年仅六岁的女孩尚不太明白死究竟意味着什么,她生气地抵靠着墙壁,稚嫩的小手紧紧地握在一起。手心那里,温凉凉的,那是奶奶最后的体温。眼睛望着全是铺天盖地的白,她鼻子莫名一酸,嚎啕大哭。
死亡原来就那么简单,人死了,就再也见不了面,说不了话,无论多么想念。永远是一种,无法描写的疼痛。
而今晚,老爷子数次提及他的“死亡”,仿佛料定了什么。
他唯一放不下的,只是她。
“我向您保证。”陆子翊举起酒杯,“有我在,不会让任何人欺负她。”
“你能活得比七七长?要是你不在了,你能保证陆家那小子会真心对她好一辈子?”老爷子似醉非醉,利若飞鹰的老眼逼视向他。似乎在酒精的作用下,那个威严的老军人又回来了。
如此,已有些咄咄逼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