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出脑袋,我们的目光一前一后,一上一下,但终点相同,都在曹丽家门口。那个抽烟很痞的男人先走出曹丽出租屋,曹丽紧随其后。她想对那个男人说什么,看见我们父子,瞬间改变了主意。她扬着唇角,一看就是硬挤出来的微笑说:“朋友,以前的朋友。”
父亲抬头看着天空,装出出门就是为了看天空的假象。我倒是以点头的方式作为回应,但当时天昏地暗,我点头的方式她也许不易觉察。
那天晚上,父母不谈工作,不谈我的作业,更不谈嚼而无味的晚餐,他们谈的是摔碗声和走出曹丽出租屋的男人。
对于曹丽和那个男人的关系,他们分析了各种可能性,亲戚、朋友、老乡等等。随便哪一种都不会摔碗,因而被一一否决。最后他们一致认为最大的可能性是,曹丽托交朋友之名把那人请到家中,后来那人发现曹丽的本意不是出于友情,主要是为了应付和郑大爷之间的矛盾,他感觉上当受骗,怒气难止,摔碗就走了。
我叹服这对工人夫妻的编故事能力,听似合情合理无懈可击,但我心里清楚他们的推测是谬误,我还记得那个男人说:“不用眼睛,不用耳朵,靠感觉就能找得到。”说明那个男子不是应曹丽之邀,而是自己主动找上门去的。
父母亲还在聊同样的话题,但我已经很困了,睡意指使我的潜意识排斥外界声音的干扰,因而我很快与他们的谈话内容脱离了。
直到我忽然想到,他只说靠感觉就能找到,没有说找到什么。找到曹丽是我第一时间想到的,但不代表无误,有可能找到某个地方,找到某些东西,也有可能仅是找到感觉和想法,靠感觉找到感觉听上去还算合理。
在否定之前的看法后,我睡意全无,睁开眼睛,又能听见他们说些什么了。内容与之前别无二致,仍在重复他们的推论。不知怎么,我张开嘴,语气坚定地说:“你们说得很有道理。”
对于这句话,父亲隔日对我说,他们以为我在说梦话。
那几天,我在大院里漫无目的闲晃,听到租客们谈论那个男人,他们的话和我父母当晚的推论差不多,只不过他们的描述要比我父母更深入一些,因为有人听见那个男人说:“老不死的,敢骗我,早晚给你颜色看。”
在他们看来,这句话的意思很明确,曹丽诓骗他做朋友的目的被发现,所以骂骂咧咧摔碗而去。那个男人谁都不认识,肯定是大院外的人,按郑大爷的说法:“连院子外面的人都骗,这骚娘们是饥不择食了。”
曹丽和那个男人奇特的友情使我产生强烈的好奇。我很想当面问她那晚到底发生了什么,我更想问她,那个男人刚开始凭什么和她做朋友。在现实中,我自然做不出当面要求曹丽释义的事,唯有一次在梦中,我站在曹丽家门口问了想要知道的问题,她说:“做朋友还要理由吗?只要你情我愿就是朋友了。至于那晚发生的是情绪上的事,我身上发生的所有事情都和情绪有关。”
这话说得对极了,但我觉得这些话不像是曹丽说的,她与我接触几次表达直白,说不出这样的话,这话倒更像是我那个和泥砌墙,喜欢搞点哲理的父亲说的。
我思来想去,终于在一天临睡前问父亲:“你最近说过关于情绪和朋友什么的道理没有?”
他问我什么时候。
既然我不记得,就只有一种可能:“在我睡着的时候。”
他说:“除非我在说梦话。”
他的意思是没说过,但我觉得他在说梦话也是有很大可能的。我在梦里听到他说梦话,于是把他的梦话运用到梦里,无论从哪个角度去解释,都合情合理。
还有另一种想法,我的性格不会对别人的事有强烈的好奇心。在这件事情上,我违背了自己的性格。但若深入去想,可能不是这么回事,可能我想弄清事情经过的目的是为更进一步弄清那个男人怎么会有和曹丽成为朋友的可能性,这种可能性在我身上是否存在?等于就是在寻找我能不能和曹丽做朋友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