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 雍狷笑道:“这不是来了么?想要我的命,怕没有那么容易。”
褚泰祥隔柜台,用力拍着雍狷肩膀:“好小子,我就知道你死不了,我们那位任老可没这么宽心乐观,成天到晚哭丧着一张脸盘,念念叨叨,生怕你从此与他人天两隔,轮回到下辈子去了,我费尽唇舌劝慰他,他还直当我是专拣好听的讲——”
雍狷低声道:“任老大和小寻都来了吧?”
嘿嘿一笑。
褚泰祥道:“我晓得放不下心的是你儿子,雍狷,你释念,他们一老一小早到啦,我可像老少祖宗一样的侍候着,不敢稍有怠慢……”
说到这里,他才发觉君仍怜和姬秋风两位姑娘站在门口,目光打量着人家,嘴里却在疑惑的询问雍狷:“这两位,呃,可是同你一道的?”
雍狷颔首道:“不错,我们是一道,来来,老褚,且容我替你引见引见——”
君仍怜偕姬秋风跨进店里,落落大方的与褚泰祥彼此见过。
这位“骚胡子老九”立时忙碌起来。
他急忙绕出柜台,一边大声吆喝着里头的伙计出来顾店,边殷勤十分请两位姑娘到内厅憩息,一时之间,好像把雍狷忘到脑后去了。
打铺子门面往里走,先是经过一间药材库,再向右转,才来到内厅。
厅中陈设相当不错,酸梭桌椅配嵌云母石的面,高几上摆着大型的古瓷花瓶,壁间悬挂数幅也不知是否为名家所作的字画,红木炕床横搁正中,炕床上铺设得有厚软绵垫,再衬着脚下的灰熊皮地毯,倒是一处挺舒适的所在。
这地方,雍狷已经来过多次,他不客气的管自坐到习惯坐的靠左那张酸梭太师椅上。
褚泰祥招呼过君仍怜与姬秋风来至炕床,又亲自出去沏茶去了。
君仍怜有些不好意思的道:“雍狷,太麻烦人家了吧?你看褚老板忙活得里外打转雍狷哧哧笑道:“这老小子就好这个调调,对小姐们特别巴结,尤其是生得标致的姑娘,他就更殷勤了;我并不是说老褚天性好色或者别具用心,他一向便有这种老毛病,呃,称之为习惯亦未尝不可……”
君仍怜抿嘴笑了:“你真会捉狭人,雍狷。”
姬秋风亦道:“雍大哥,你和这位褚老板一定是交情不错吧?”
雍狷道:“何止是交情不错而已?我们两个共过生死,同过患难,是典型的死党,彼此足以托命,就算同胞兄弟,也不见得比我们更亲……”
姬秋风笑道:“看褚老板的样子,也是位性情中人,雍大哥,真羡慕你有这么一个知交。”
雍狷眨眨眼道:“老褚人挺慷慨豪迈,不过也难免粗枝大叶,这家伙闯起纰漏来,能气得你直跺脚,哪怕齐天大圣孙悟空,也没有他那股子莽劲!”
君仍怜道:“你们两个个性大不一样,脾气也不尽类同,却能相处得这么好,真是不容易。”
雍狷晒道:“人与人相识相交,全在一个缘子,投了缘,彼此的习性无论有多少不合,拿棒子也打开,若是无比缘,便天大腻在一起,迟早亦必分道扬镖,这个道理不但对同性,对异性也一样……”
君仍怜正想说什么,褚泰祥人已手托一张朱漆茶盘,兴冲冲的大步迈入。
茶盘上搁着热腾腾、香喷喷的四杯香茗,他亲手一一端到客人面前。
笑容可掬的道:“来来来,二位姑娘,喝茶喝茶,这可是上好的毛尖,又浓又醇,甘酽合宜,等闲还买不到这等极品哩……”
君仍怜与姬秋风正连声称谢,雍狷已在那厢笑骂起来:“你个骚胡子、老狗头,纯粹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只顾着请人家姑娘喝茶,就把我丢到一边去啦?你他娘好像眼里没有看见我这号人物似的!”
褚泰祥翻动着眼珠子道:“雍狷,莫不成你还把你自己当做客人看?我这片铺子带住家,里进外进你到比我都熟,要什么用什么哪次不是你自个动手?这一道居然要我服侍起来?唏,这不透着奇怪么?”
雍狷端茶轻啜一口。
低吁着道:“好吧,一切自己来——我问你,老褚,我儿子和老大你安排住在哪里?”
一屁股坐到雍狷旁边的那张太师椅上,褚泰祥道:“上次你来时住的地方,怎么样,还可以吧?”
雍狷道:“你是说山上你的那幢小破屋?”
褚泰祥“嗤”了一声:“娘的,好好一幢‘精舍’,在你口里竟变成了‘小破屋’,糟塌人也不是这种糟塌法,你凭良心说,那地方有什么不好?幽静,隐密,小巧,雅致,而且空气新鲜,风光明媚,如果不是自己人,我还舍不得让人去住呢!”
雍狷笑眯眯的道:“山上你那幢‘精舍’,仍然是独眼老黄在照拂?”
褚泰祥点头道:“这还用说?老黄跟了我半辈子,为我尚打瞎一只右眼,生意场地帮不上忙,只好弄个闲差给他解闷,老家伙手脚挺利落,几个小菜也做得蛮合味,有他侍候任老和小寻,包管错不了。”
雍狷又喝了口茶:“老黄的酒癖又大了吧?”
哈哈一笑。
褚泰祥道:“同以前差不多,人他娘不能不服年纪,岁数一大,别说酒量,任什么都难免退化啦,不过老黄身底子尚健朗,每天陪着任老喝两杯,背负小寻爬山看风景,都还胜任愉快。”
雍狷道:“等见了面,到要好好谢谢他。”
说着,又转向君仍怜:“君姑娘,你和姬姑娘的意思,今晚上是住这里还是住山上?”
君仍怜微笑的道:“你怎么说怎么好,如果你要听我的建议,我建议今晚住山上,因为你思念儿子,儿子也思念你,早早见面,正可了却心事。”
雍狷双掌互拍。
大笑道:“好,好极了,君姑娘真是善体人意,细致入微,咱们就这么决定,今晚上山住,老实说,那地方的确不错,房间也够——”
褚泰祥忙道:“那,晚饭开在哪里?我还要替二位姑娘接风,场面可不能太寒伧——”
雍狷道:“就开在山上‘精舍’里吧,老褚,你不会找两个手艺好的厨子先行带料上山,帮着老黄整上一桌酒菜出来?当月白风清之际,边低酌浅饮,揽幽探胜,不比尘嚣喧哗要雅致得多?”
连连点头。
褚泰祥道:“好主意,的确是好主意,我这就去吩咐他们赶紧带料上山,一个时辰之后我们再去开席,娘的,月白风清,低酌浅饮,还滴酒未沾,我业已有些醺醺然啦……”
雍狷笑道:“少他娘自我陶醉,快去办事要紧。”
褚泰祥先向君仍怜与姬秋风告一声罪,匆匆自去,君仍怜觉得十分有趣的道:“雍狷,你同褚老板,真是一对宝!”
雍狷莞尔道:“还有一个老宝货,你尚未曾见过,那才叫宝哩。”
略一寻思。
君仍怜道:“你是指那位任非前辈?”
雍狷道:“一猜就着,等你看到他,就会认识另一种大异其趣的人生观了,任老大的那一套,你无妨多加参酌,但只能褒,不能贬,他可是顶要面子的呢……”
君仍怜与姬秋风相视而笑,在这一刻间,两个历尽沧桑的女人方觉心头宽畅,暂忘愁怀,恍惚里,那股子温馨的感觉竟是越来越浓郁了……
座落在半山腰的这幢小屋,还真不赖,整幢屋子,都用坚实粗浑的原木搭成,除了客堂、膳厅、凉台厨房外,尚有四间寝室,一间下房。
从外表看,小巧玲珑,踏入屋里,才知地方颇够宽敝。
地板上更铺设着厚厚的羔皮,每个房间里都升起一铜盆炉火,一片暖意中,洋溢着淡淡原木香,人一进来,就被那种舒坦的气分给弄熨贴了。
山的名子称为“白泉”,到也真有一道细小流瀑自岭顶挂落,不是天河倒悬般的浩荡,仅有浙浙沥沥轻纤,水质清例晶莹,在这秋浓霜冷的夜晚,越觉寒气逼人,别有一股烟水凄迷的韵味。
小屋便倚着流瀑之侧建起,人在凉台,仰视玉泉,俯瞰尘莽,景色果然不同凡响,雍狷戏呼为“小破屋”,显见是过贬此间了。
迎着老爹到来,雍狷的那份欣喜兴奋固然不在话下,连任非也激动得眼眶泛红,语带哽咽,在他的感觉里,此番相见,不啻是恍如隔世,他几乎就认为这辈子再也看不到雍狷啦。
对褚泰祥,雍寻自有特异的亲切感,但这孩子在君仍怜与姬秋风跟前,却难免显得拘禁陌生,有些瑟缩不安,可是君仍怜却丝毫不避嫌疑地搂抱着雍寻,所流露出的慈祥眷爱,直如母亲拥着自己的孩子,没有一点牵强矫作。
膳厅里,早已摆妥一桌色香味惧全的酒席,褚泰祥拉开嗓门,兴冲冲的招呼大伙人坐,也是原木钉成的圆桌面,纹轮清晰可见,益显古朴之趣。
任非被让坐首位,依次是雍狷、雍寻、君仍怜、姬秋风,褚泰祥本人打横陪坐,独眼老黄来回端酒送茶,忙得不亦乐乎,十分带劲。
褚泰祥首先举起酒杯。
笑呵呵的道:“今晚上,在这‘白泉山’兄弟我的‘精舍’里,可真是一片喜气,喜从何来呢?一则雍狷这打不死的程咬金再次脱险而归,可庆可贺,二则他父子团聚,重享天伦,三则有佳人光临寒舍,呵呵,蓬荜生辉,三喜相加,便是一片喜气,来来来,各位兄弟姐妹,能不浮一大白?”
雍狷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褚泰祥所致的这一番“欢迎词”实在有些不伦不类,言不及义,然则人家的诚心却无置疑,那等喜悦之情,更属由衷。
他一仰脖子先干为敬,抹嘴笑道:“老褚委实是文武全才,不但能打能杀,更且会道,冲着他这一片喜气,满腔热诚,各位兄弟姐妹们,且先尽上一盅再说!”
于是,除了雍寻,大家都把杯中酒饮了,老黄又忙着过来一一斟满,褚泰祥开始伸手让客:“来来,不要客气,各位请用菜,因为是临时搭配,又挪了地场,所以菜式内容不怎么丰富,好在诚意胜九珍,大家吃得开怀就行!””
任非是一马当先,夹了一大块糖肘子塞进嘴里,边嚼边赞:“好味道,又香又嫩,入口酥化,真个老少咸宜、适胃充肠,褚老弟,有你的!”
褚泰祥忙道:“任老,你多吃点,人家一上年纪,胃口就差,不拘什么山珍海味,都只能沾到为止,唯独你老,尚这么健饭能啖,端的是一大福气,别人没得比哪……”
又夹了大片卤牛肉入嘴。
任非咿咿唔唔的道:“我他娘一生命苦,要是连吃都不能吃,活着还有鸟的个意思?好在尚有这么一桩享受,否则呀,早他娘自己拿根绳子吊颈去喽……”
雍狷侧转头去,正想为儿子布菜,但见小寻儿面前的瓷碟里早就堆满了各种菜肴。
君仍怜在不停的往小寻碟中添补,生怕孩子吃不够似的。
这时,姬秋风轻擎酒杯,向雍狷笑盈盈的道:“雍大哥,我敬你这一杯,算是庆祝我们姐妹与你有缘。”
雍狷酒到杯干,同时一照杯底:“谢了,姬姑娘。”
姬秋风轻抿半口酒。
弦外有音的道:“缘来缘去,皆有定数,但愿我们之间,能够缘份久远,而鳏寡孤独,俱有所慰,人生苦短,来日无多,有机会,还得把握珍惜才是……”
把住酒杯,雍狷细细回味姬秋风的话中含意,一时到忘记怎生答复了。
君仍怜体悟到自己义妹的好意,也明白姬秋风用心良苦,却忍不住脸蛋飞红,神情扭怩,她赶忙掩饰似的喝一口酒,然而这口酒因为喝得太急,竟呛得她连声咳嗽起来。
雍狷想也不想的推椅起身,就待过去照顾,不料雍寻反应更快,小家伙立时站到君仍怜背后,捏紧一把小拳头,殷殷勤勤的替她捶起背来。
褚泰祥看在眼里,大为高兴,他冲着雍狷连吃三杯,一边大声吆喝老黄添酒,边意兴遄飞的道:“姬姑娘说得好,有机会就要把握珍惜,雍狷你他娘也老大不小的了,赘着个宝贝儿子,家里没有个娘们主持中馈怎行?你不用人替你捂脚盖被,孩子却须有个人调教关怀,你多想想,不为自己,也得为孩子打算!”
雍狷颇为尴尬的打着哈哈:“别瞎扯,老褚,我看你是喝多了……”
褚泰祥脸孔赤如猪肝。
呵呵笑道:“我喝多了?雍狷,三斤烧刀子犹醉不倒我,这才四两老黄酒就把我摆平啦?你不用在那里指东打西,乱以他言,我只叫你心里有数就好!”
雍狷干了一杯酒,眼角瞟向君仍怜,正巧君仍怜的目光也悄悄投了过来,两视线相触,又急忙移开,那种缅腆,竟似小儿女家在眉眼传情了。
任非亦猛灌三盅,并喃喃自语:“该喝该喝,我看这满堂桃红,呃,喜气可不是更盛了么?”潇湘子扫描乐山OCR潇湘书院独家连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