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君仍怜的悉心侍候下,雍狷的内外创伤痊愈得相当快速,不过十几天,他自己能活动自如,而且食欲大增——姬秋风做得一手好菜,浓淡酸辣,调配得极其合宜,面食又花样百出,顿顿换着口味上桌,雍狷自忖一辈子也没有这么享受过。
他万未料到,一轮刀剑挨下来,居然还因祸得福了。
辰光近午,又快开饭啦。
雍狷独自坐在门口晒太阳,屋里,传来君仍怜娇滴滴的呼唤:“吃饭啦,雍狷,你猜,今天秋风给咱们预备的是什么?”
扶着膝盖起身,雍猖深深吸几口气,一边朝门里直走,一边笑呵呵的道:“姬姑娘不拘做什么,都一定好吃,哪怕是涮锅水端上桌来,也别有一股子与众不同的味道!”
君仍怜摆置碗筷,闻言之下,不由‘啐’了一声:“好贫嘴,下一次就让秋风给你弄碗涮锅水喝!”
雍狷笑嘻嘻的,也是习惯性的大马金刀坐上方桌的首这是君仍怜与姬秋风坚持给他安排的位置,俨然是一家之主,多少天下来,他也就当仁不让啦。
眼睛巡视桌面,雍狷发觉早已摆上几只白瓷青边小碟,一碟酱油、一碟麻油、一碟泡辣椒,此外,有蒜瓣、葱白,还有姜丝。
他搓着手,食指大动:“看这几样配料,我就知道咱们中午是吃面食,不过是什么面食就不好猜了,大概是泡馍,可能是单饼,也说不准是疙瘩头,片儿汤……”
君仍怜笑道:“你全没猜对,等东西上桌你就知道了。”
不片刻,姬秋风从厨房走出来,两手平端着一只大圆盘。
乖乖,竟是满盘白胖腴润、热气腾腾的水饺。
君仍怜上前接过,姬秋风又转身回去端第二盘,饺子先摆在雍狷面前。
君仍怜笑道:“你先趁热吃吧,饺子是三鲜馅的,有蛋丝、菲黄、虾仁,再加一点菜心,尝尝看,味道怎么样?”
雍狷咽了口唾沫。
道:“不忙,大家一齐来——”
君仍怜坐向一侧,举箸已夹了一个饺子,十分自然的凑向雍狷唇边:“用不着客气,你先尝一个试试。”
雍狷本能的张口接住,轻轻一咬,满兜的油香,加上馅料的鲜美滑腻,真个说不出来的美味,差一点,他就连舌头一同嚼下肚去。
君仍怜注视雍狷的表情。
忙问:“怎么样?好不好吃了味道合不合口?”
雍狷不停的咂着嘴巴。
叠声赞美;“好,好极了,饺子我吃过不少,调理得这么适味的,却是头一遭尝到,姬姑娘的手艺确然不凡,足以登堂入室,做大师傅了!”
君仍怜也开心的道:“既然好吃,你就多吃点,秋风准备的不少、够填你的五脏庙啦。”
又连连吃下六七个水饺,雍狷若有所感的放下筷子:“享用着这等美食,我就忍不住替那全天保可惜,像姬姑娘如此秀外慧中,又有一手好厨艺的女人,挑着灯笼都难找,姓全的不识好歹,愣往外推,这王八旦不是瞎了眼是什么?”
君仍怜赶忙“嘘”了一声:“小声点,别让秋风听到,又叫她凭自难过……”
雍狷伸手拈一粒蒜瓣放进口中,嚼得“咔嚓”有声。
他边摇着头道:“真是典型的‘痴心女子负心汉’,天下就有这么不存天良的男人!”
哼了哼。
君仍怜道:“所以我一见男人就先有气,十个倒有八个不是什么好东西!”
雍狷忙道:“喂,你可不能一竿打翻一船人,世上的男人有好有坏,就如世上的女子也有好有坏一样,怎合着一概而论?譬如我吧,虽不算上佳,也还过得去,最少,那始乱终弃、骗人感情的事,我绝对不干!”
打量着雍狷。
君仍怜笑哧哧的道:“你嘛,还算勉强过得去,不是个坏种,人也挺有道义感的,要不是这样,我会待你这么好?”
雍狷笑道:“多谢抬举,这几句话能从你嘴里出来,可不简单,说不上顶中听,亦弥足告慰了。”
厨房里,姬秋风又端着一大盘滚烫的水饺走了出来。
君仍怜帮着移开雍狷面前稍凉的那一盘,换上这盘刚起锅的。
又转脸对姬秋风道:“你也来吃吧,剩下的待会儿再煮,我看桌上的这些也够了……”
解下围裙,姬秋风拉开椅子坐下。
笑着问雍狷:“味道还可以吧?雍大哥?”
雍狷一伸大拇指:“好极了,姬姑娘,你的手艺没得话说!”
姬秋风高兴的道:“既然好吃,雍大哥,你就多吃点,灶下还有很多,不够,我马上再煮。”
雍狷举箸连下三粒。
笑道:“二位也一齐请呀,光我一个人据案大嚼,实在不好意思。”
于是,君仍怜和姬秋风开始相继进食,却吃得很斯文,一个饺子要咬三口才吃完,不像雍狷那样,简直可以称得上是“狼吞虎咽”了。
君仍怜抽出腋下的丝绢轻拭唇角。
平平静静的道:“雍狷,有件事要告诉你。”
才咬下半根葱白,雍狷赶紧囫囵吞落,打了个饱嗝道:“呃,什么事?”
君仍怜道:“上次你跟我提过,要我和秋风迁地为良的那件事。”
雍狷道:“看样子,二位姑娘似乎已经有了决定?”
点点头。
君仍怜道:“不错,我们决定接受你的好意,搬离这里。”
雍狷大乐。
呵呵笑道:“这真是个好消息,二位便跟我一同上路,到了地头后,我自有安排。”
姬秋风微带忸怩的道:“雍大哥,是去你家里吗?”
雍狷摆手道:“不,不是到我家,并非不欢迎二位光临舍下,主要因为我那里有欠安全,我在外面结的梁子不少,难保什么时候那些爷们就找来头上,是而我必须替二位姑娘另外找地方居住——”
君仍怜道:“这样岂不是太麻烦你了?”
雍狷道:“一点也不麻烦,在‘南浦屯’西郊,我还另有一处居停,座南朝北的一幢宅子,平日里维护得很好,也挺干净清幽,等你们住进去之后,我再雇一名佣妇,一名丫鬟来服侍二位,相信会比现在的环境要舒适方便……”
君仍怜笑道:“这真是太好了,雍狷,别看你外表粗犷不拘,想不到粗中有细,考虑周详呢!”
雍狷道:“老实说,如果事先胸无成竹,怎敢做那样的承诺?当时我给你提起此事,即已有了这般安排,还另外考虑到姬姑娘将要待产的情况,她是头一胎,必然外行,而君姑娘你也不像生过孩子的模样,有关接生临盆的种种知识,大概俱付厥如,‘南浦屯’有一流经验的稳婆,早早通知她,到时候一切都不会成问题——”
姬秋风脸生红潮。
但却无比感激的道:“难得雍大哥为我姐妹设想得如此周到,真不知要怎么向雍大哥表示谢意才好……”
雍狷神色恳切的道:“别这么讲,姬姑娘,我与二位虽然相交的日子尚浅,不过却有共过患难的情份,同舟渡河都叫有缘,况且历经艰险,更曾互为倚恃?我做得到的,自当尽力,就如同二位也是如此待我一般。”
君仍怜情不自禁的脱口道:“天下的男人,毕竟也有好的——”
姬秋风顿时形容黯然,目泛泪光,并迅速别转脸去。
君仍怜马上体悟到自己是失言了,她伸手抚着姬秋风的手背。
充满歉意的道:“我不是有意影射什么,秋风,我只是有感而发,你别怪我……”
雍狷也接着道:“姬姑娘,你的遭遇我很清楚,那王八蛋把你伤害得太深了,不过,这样亦未尝不是你的福份,与其受他一辈子欺侮凌辱,还不如事先有个了断的好,所谓长痛不如短痛,乐得求个解脱,世间到处有缘,也多的是情深义重的男子,谁敢说你将来不会另有遇合、碰上个如意郎君?这棵树上吊不死,何苦非在这棵树上吊死不可?”
君仍怜不停点头:“秋风,我也这样劝过你许多次了,看开点,别再朝牛角尖里钻,对那种黑心黑肝、丧尽天良的男人,你还有什么好留恋的?拿这段毫无意义的感情来折磨自己,尤属愚蠢,秋风,你离开姓全的,并不是世界未日——”
抬起脸来,姬秋风吸一口气。
强颜笑道:“姐,我,我试着照你和雍大哥的话去想就是了……”
雍狷慎重的道:“姬姑娘,我们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决非托词做不切实际的安慰,或者你现在还不能完全接受,只要到了那一天,你就会相信我们的话不虚了。”
姬秋风低吁一声。
心情索落的道:“雍大哥,我宁愿相信你所说的,但是,我也不能不面对现实,认清自己的条件,我以残花败柳之身,又怀有一个没有父亲的孩子,在这种情形之下,什么样的男人会接纳我、谅解我?更进一步的珍惜我?我不敢做任何奢望,只盼望将来日子过得平淡安静,好好把肚里的孩子养大成人,这辈子就再无所求了……”
雍狷沉声道:“不要悲观,更莫自暴自弃,姬姑娘,月圆月缺,水盈水枯,冥冥中皆有定数,上天不会亏待你,你且等着否极泰来的辰光吧。”
君仍怜道:“雍狷,你会看相算命?”
雍狷道:“我不会看相算命,可是我明白一个好人必有好报的道理,世间因果,总是这么循环的,不是么?”
君仍怜颇有同感的道:“是的,种瓜得瓜,种豆得豆,世间因果,确然是这么循环的……”
伸手在脸上用力抹了一把。
雍狷道:“二位姑娘,预备什么时候上路?”
君仍怜看了姬秋风一眼。
道:“我们姐妹也没有多少家具,这幢房子还是前几年向一个老寡妇买的,当时买得便宜,丢了亦无甚可惜,说声走,两只包袱一卷就够了,倒要看你的身子恢复得怎么样,好歹等你利落了才好起程……”
雍狷笑道:“你看看我如今的德性,能吃能睡,能蹦能跳,像个有伤在身的人么?不拘什么时候走,我都没有问题,包管耗得下来,这样吧,君姑娘,今晚二位收拾收拾,明天一大早,咱们就上路如何?”
君仍怜略一犹豫。
道:“我无所谓,只不知秋风来不来得及收拾——”
姬秋风接口道:“就那几件衣裳,打个包就行了,姐,行程你来决定,不用顾虑我。”
君仍怜目光环顾周遭。
不由叹了口气:“唉,这幢房子虽不算理想,却也住了这么几年,如今说走就走,心里还真有点舍不下,以后再转回来,不知道房子会变成什么样子了……”
雍狷笑道:“旧的不去,新的不来,没什么可感慨的,交朋友是越老越好,住家过活,还是新宅子好!”
君仍怜道:“那就这么决定吧,雍狷,我们明早跟你离开。”
一拍手,雍狷吟唱起来:“哈,青春结伴好还乡……”
横了雍狷一眼,君仍怜也忍不住“噗哧”笑了,只是姬秋风却愁眉不展,坐在那里愣怔怔的,不知又想到什么而凭添伤怀……
总共巴掌大的“回龙集”,只得这么一家名叫“春生”
的中药铺子。
药铺掌柜,是个满脸大胡子外加横肉累累的粗魁汉子。
从此人的外貌看,实在不像是开药铺的,扮个棒老二,还更贴切些。
不错,他就是褚泰祥,和雍狷有着过命交情的褚泰祥。
集上的人,只知道唤他老板或掌柜,却谁也不晓得,在另外一个圈子里,他尚有个诨号:“骚胡子老九”。
当雍狷一人携双美,三匹马大模大样的来到“春生药铺”门口,“骚胡子老九”褚泰祥正两手支颐,肘靠柜台,在暖暖的阳光斜照里摇头摆脑的打瞌睡,顺手在柜台上重重拍了一记:“娘的皮,大白天里生意不好好做,居然冲着长街打起盹来,像话么?”
褚泰祥被拍得猛吃一惊,差点把个下巴碰到台沿上。
他气呼呼的睁眼瞧去,还不待发火,倒先开怀大笑:“我操,我道是谁有这好胆,对我褚某人也敢如此大呼小叫,原来是你这个打不死的程咬金,雍狷,我这还在盘算着,你要是没挺尸,人也该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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