姨娘顿时就慌乱了起来,刚要张口叫人,小叔就朝他摇了摇手。
貌似人死之前对自己还剩存多少力气都是心里有数的。
我将小叔的头扶在怀里,眼泪啪嗒啪嗒地流,眼里留在小叔的脸上也融在那片血泊里。
他艰难地伸起右手摸了摸我的脸,随后一字一句地吐出:“棉……丫头,秋天咱倆种的那棵……桃树上……的果子,你要……多吃些,把小叔的……那份也给……给吃了。”他一说完,就立马吐了好大一口气。
我哭得说不出来一句话,只能连连点头。
他又艰难地准备了好些力气,然后接着说:“小叔这辈子最……最开心的日子就是结婚的那……那天,那天是真……真的美好啊!”说着说着,小叔的嘴角就泛起了笑意,眼睛也眯了起来,可是眼睛越眯就越小,最后小到完全闭了下去。
“小叔,小叔,你是全世界最好的小叔。”我拼命地嘶吼道。
头顶的叶子在哗啦啦地摇,可是我的小叔再也听不到了。
此时此刻,晚霞还没有完全下去。小叔安静躺在我的怀里,就像我小时候安静躺他怀里数星星那样。
等到拖拉机将小叔的遗体拉回家时候,奶奶几次哭晕了过去,神智已经越发得不清晰,我哥只能时刻守护在奶奶身边,怕她一时想不开寻了短见。
可是奶奶一清醒的时候就会不停地扇自己,嘴里不断地嘀咕着:“昌永啊,都是娘的错,不该让你去粉水泥啊,只能怪娘啊。”
奶奶一打自己的时候我就冲过去抱着她说:“奶奶不怪你,不怪你,真的不怪你。我仰着头看着奶奶,她的眼泪就滴在我脸上,我的眼泪就流到脖子里。
等到又是割稻谷的季节,距离我的小叔去世差不多两个月了。
我推开小叔家锈迹斑斑的铁栅栏大门,那是我在小叔去世后第一次去他家。
才两个月光景院内的杂草已长得有半人高了,拨开杂草我站到那棵桃树下,树上已是密密的桃子,它们安静地挂在树杈上,没有一点声音响。
“小叔你挖土干什么啊?”
“种这棵桃树,来年这棵桃树开花,你小婶肚子里的孩子就能看到了。
想起小叔生前我和他的这番对话,眼泪就刷刷地往外窜了,怎么止也止不住。
往昔画面越是温存就越是折磨人,而这种折磨真的痛得心都掉了。
我一下子跪在了那棵桃树下。
“其实谁也不怪,只怪我一个人,我根本就不是英雄,其实我才是杀死小叔的凶手。”我对这棵桃树说道。
我摘了十来个桃子,靠在桃树边一口气全都吃了,是替小叔吃的,替他死去的婚姻和那个不幸流产的孩子。
人的长大真的就是在一瞬间,我感受到我哥的长大是在他割稻谷扛稻穗的时候,而我感受到自己的长大是小叔在我怀里咽气的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