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嘘音浓重的声音,在夏尔-罗塞特旁边说起来,就见副领事手里端着一杯香槟,从酒台那一边走过来。
“你好像在全神贯注。”
有人在说:
“那个副领事,他还待在这儿,你看,他多么能熬时间啊。”
有人在想:“他必须去亲眼看一看,才能对拉合尔有所把握吗?啊,在这个城市里,听他说话,简直是痛苦,是受罪。”
跟他什么话也别说,夏尔-罗塞特想,对他要时刻提防着。他大概还没有看见米歇尔-理查逊,当然,这又有什么重要的?他能看见什么?看见她,好像他只能看见她。
“我要香槟,”夏尔-罗塞特说,“今晚到现在,我喝了很不少了…-”
人家用一种审讯人的腔调在想他:“那辆女式自行车,斯特雷泰尔夫人的自行车,你看,停靠在那里,是怎么回事?”
人家听到这样的回答:
“关于那些原因,我无可奉告。…”
有人在想:“其实,在他看见拉合尔之前,拉合尔是个什么样的城市,他早已有了一个想象,当他坚信自己的想象后,他便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
这时听到一个女人的声音:
“神甫这么说:如果你祈求上帝,上帝会提供解释。”
有人发出讥笑。
“你会看到的,”副领事对夏尔-罗塞特说,“在这里,醉酒都一样。”
他俩在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在旁边一个厅里面。她和乔治-克莱恩、米歇尔-理查逊及另一个英国小伙子在一起,那个小伙子是随米歇尔-理查逊一道进来的。夏尔-罗塞特将会知道,直到夜晚的结束,她都待在哪里。
“斯特雷泰尔夫人能使人对生活产生一种热望,你不觉得吗?”副领事问。夏尔-罗塞特听了,就像没有听到似的,他没有回答。副领事又说:
“你会受到接待的,也会被救出苦海的,用不着否认,我全听到了。”
他笑了。
不要做出任何反应,夏尔-罗塞特想。副领事的声音分明很愉快。他又笑着说了一句:
“多么的不公平啊。”
“你也会受到接待的,”夏尔-罗塞特说,“机会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历来如此嘛。”
不动声色。
“我不会受到接待。”副领事继续在笑,“拉合尔的事情,人家想到就怕。我说话走音走调,你听见我的发音吗?但是请你注意,我不会怨天尤人。一切都很完美。”
有人在想:“他最后只给拉合尔招去了死亡,但没有招去任何其他的不幸,其实,不管哪一种不幸,在他看来,都可以证明:拉合尔的兴盛与毁灭,还有除了死亡之外的别的力量,同样可以左右。所以,有时,当他认为死亡显得太过分了,成了一种卑鄙的念头,一种谬误的时候,他便从一个曾经探索过的世界,往拉合尔捎去火焰,招去海潮,招去那必然的物质性的灾难。”
“你为什么这样说呢?”夏尔-罗塞特问。
“哪样说了?”副领事反问道。
“清原谅…羽u才跳舞的时候,说到了你…勺D果你想知道……好像你很害怕麻风病?其实大可木必,你应该知道,麻风病只能传染给那些饿肚子的人…担到底是什么让你这样紧张呢?”
副领事气得叫了起来,然而却压着嗓门,他的脸一下子变得苍白,手里的杯子被扔在地上,碎了。一阵沉默。他低声嚷道:
“我就知道,我没有说的话,别人也能传播,简直可怕
“你这是疯了……害怕麻风病也不丢脸儿……”
“他们胡说八道。是谁说的?”
“斯特雷泰尔夫人。”
刹那间,副领事的怒气消失了,就见他突然想到什么似的,全身心地沉浸在那种思想里,那样子,仿佛是沉浸在幸福之中。
人人都感到莫名其妙。
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又来到八角厅,她向众夫人散发新鲜的玫瑰,都是下午刚从尼泊尔送来的。夫人们都很激动,用热烈的话语说,她应该自己留着。她说她有的是,说明天起,这些客厅就没有人了,这些玫瑰……不,她不太喜欢花……她散花的动作很快,有点儿太快,犹如急于要摆脱一件苦差事似的。有十来位夫人围着她。
副领事的目光,这个时候,霍然变得如醉如痴。仿佛他在盼望着温情,在盼望着爱情。但愿温情和爱惜这就到来。从那混合着、交织着的种种苦情中,摆脱出来,夏尔-罗塞特想,仿佛突然间,他也要求得到他的那一份儿。西班牙领事的夫人,手里拿着一支玫瑰,走了过来。
“每次,斯特雷泰尔夫人散发玫瑰,就等于说,她对我们已经够了,这是一个信号。但是,人家照样可以随意活动下去,装着不明白这个信号。”
副领事什么也没有说。
乐队重新开始演奏,然而,有搬动什么东西的声音,混在音乐声里;来宾真的开始离去。看得出来,西班牙领事的夫人喝多了。
“看你的心情很不好,”她对约翰一马克-H说,“我来跟你讲一件事情,可以让你乐一乐,告诉你吧,并非大家全都走,有几个人会留下来,是的,我完全敢对你这么说,人人都知道,再说,正因为我有点儿醉了……这样的招待会,有时到终了,非常有趣……听我说,之后呢,他们会去……斯特雷泰尔夫人有时要去加尔各答一个妓院…叫蓝月亮……和几个英国人去……就是那三个人,在那儿的……他们都醉昏掉了……我一点儿没编造……你可以问一问你周围的人
她放声笑起来,却没有注意到他们没有笑,她走开了。法国副领事低垂着眼睛,把酒杯放在酒台上。他好像刚才什么也没有听到。
“你相信吗?”夏尔-罗塞特问。
在八角厅的一个安静的角,玫瑰花已经没有了,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站在丈夫旁边,正面带微笑,伸手送别客人。
“我看,这位夫人不是在编造。”夏尔-罗塞特说。
拉合尔的副领事一直没有答话。他那样子,就像是发觉现在已经太晚了。在旁边的那个厅里面,客人几乎已经走空。这里,有三对舞伴还在跳。在大厅里面穿行,越来越容易。一些灯火已经熄灭,有的食品盘已经撤了下去。
副领事离开夏尔-罗塞特。
他朝安娜一玛丽-斯特雷泰尔走过去。他想干什么?
客人正陆陆续续地离去,哪一边都有人朝外面走去。她还站在那个角里面,对丈夫说着什么,一边和人握着手。
在另外一个厅里面,好像还有少数客人,说少也不少,她好像为此有点儿焦急,不时地朝那边看一眼。
副领事就像什么也没有看见一样,他没有看见她正忙着呢,她必须站在那儿,向人道最后的晚安,他站到她的面前——这如同突然泼来一盆冷水,客人们都站着不动了,——他什么也没有看见,他向她微微欠身,她不明白,他保持着那个姿势,欠着身站在她面前,客人们都注视着他,觉得既可笑,又不敢笑。他抬起头,看着她,什么也没有看见,只看见她,看见她独个人,他没有看见一旁的大使脸上已露出受到伤害那样的表情。她皱了皱眉,笑了笑,说:
“如果再跳,我就没个完了,对不起……”
他说:
““我坚持要请你。”
她请周围的人谅解,跟他来到舞池。他俩跳了起来。
“人家刚才问你,我跟你说了什么。你说我们谈起了麻风病。你在瞎说我。你不能再瞎说什么了,记住。”
男人的双手发烫。第一次,他的声音很美。
“你什么也没有说吗广
“没有。”
她朝夏尔-罗塞特望去。眼睛分明含着委屈。夏尔-罗塞特搞错了。拉合尔的副领事想必会对斯特雷泰尔夫人说,她不该把他说的,关于麻风病的那些话,再说出去;而她呢,她这时觉得十分懊恼。
“我瞎说了你,但我并没有恶意。”她说。
三个英国人中,有一个朝夏尔-罗塞特走来——一切都在乐队完美的演奏声中进行——他很年轻,就是他和米歇尔-理查逊一道进来的。夏尔-罗塞特看见过他去网球场。他好像不知道发生的事情,木知道拉合尔的副领事现在的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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