凯恩-贝特蕾向她的绝大多数顾客推荐的隔音设备的确名不虚传,她的办公室就是一个活生生的例子:接待室里的争论声她一点儿也没有听到,直到她的门被砰地一声推开,还卷进来一股劲风。
她吓了一跳,差点儿将送到嘴边的一汤匙酸奶泼掉,她正打算喝掉它。她很快地将塑料汤匙插进放在办公桌上的酸奶瓶中,几乎将瓶子打翻。
现在她来不及担心她的白色意大利真丝衬衫被溅上污渍,她抬起头,打量着那个突然闯进她的办公室的男人。
那个男人正踩着地毯向她走过来,他的脸上是一副闷闷不乐的表情。这不是凯恩得出的推一结论,那个男人灰蓝色的眼睛里还蕴含着某种蓄势待发的愤怒。总之,他那被太阳晒成褐色的脸上混合着阴郁的愤怒与勉强控制着自己的怒火的僵硬表情,不需要心理调查她也可以看出这个男人的心情很不好。
用怒气冲冲一词可以概括他的表情,凯恩思忖着,很奇怪在这个美丽的阳光明媚的九月清晨还有人会发这么大的火气。
显而易见,他是冲着她来的,因为她是他视野中唯一的一个人。
凯恩猜测他也许是高级室内设计公司的一位顾客,他对她们的设计不太满意。但是还从来没有一位顾客闯进她的办公室里来发牢骚。在通常情况下,一个电话就可以解决问题;或者公司派人去有问题的顾客家中调查一下,也往往能令顾客满意。
目前这种情形看来是一个例外,她沉思着,这个男人看起来不像是来投诉她的公司的。她与所有的顾客都见过面,却没有见过他;她也不记得在生意以外的事务中见过他。于是她做出了一个无可辩驳的推论——一个与她素不相识的男人对她发起了无名火。
“显然今天早晨有人弄脏了你的玫瑰色眼镜。”她说。
那个男人突然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站住了,他盯着她,一丝警戒的神情代替了眼睛中原有的恼怒。
“什么?”
“看来你今天心情不太好。”她解释说。
她向后靠在椅背上,看着他向她走过来,他现在的步伐不再像方才那样急匆匆的了。他用一种谨慎的神情注视着她,似乎她是一个随时会使魔法的女巫。
他是一个高大的男人,身高足有六英尺,她在心中猜测着,而他修长的运动员般健美的体魄让他显得更高大些。她估计他的年龄大约三十出头,虽然她在猜测别人的年龄方面并不很在行。他浑身上下都是黑颜色,从一尘不染的黑色的皮鞋——当他站在门口时她曾瞥了一眼——到浓密的黑色头发。他的头发看起来有几个星期没有修理了。黑色应该让他显出一副阴沉压抑的样子,但是相反,他看起来就像是广告中的一位衣冠楚楚的商人,正从休假中返回来,还没有来得及去见他的理发师。
当她的办公桌成为他们之间推一的障碍物时,凯恩可以看清楚地黑色衬衫上还交错着蓝色的条纹,那些蓝色条纹如此隐约,就仿佛不存在一样。
就像是他的幽默感。
毫无疑问他有笑的能力,她在心中暗暗地想着,但是今天早晨他显然没有笑的心情。
她将双肘搭在高背椅的扶手上,十指的指尖交错着,思忖着她的不速之客。当他的目光注视在她的脸上时,她有一种非常奇怪的刺痛感。他用一种执着的目光审视着她,让她感到有些不自在,她说不出来这是什么原因。她有一种坐立不安的感觉,似乎他可以看穿她的灵魂。她拼命控制住自己想要溜到别处去的眼神。
他的眼睛是一种润泽的灰蓝色,他的表情显得既愤怒而又有着不加掩饰的好奇。他没有立刻开始那段激烈的长篇大论,只是盯着她看着。
凯恩认为他正在争取时间瞄准着目标,就像是猎人忽然发现了一只意想不到的猎物从他的眼前跑过时所做出的本能的反应。当然这个类比有些不伦不类,因为她正坐在这个国家的首府中的一座摩天大厦的办公室里,而不是徘徊在茂密的原始森林,面对着一位虎视眈眈的神枪手。然而无论如何,那种被人品头论足的感觉还留在心中挥之不去。
他的身后有什么物体移动了一下。凯恩的目光越过他,看到她的秘书露西正尽力将轮椅转到敞开的铺着地毯的办公室门口。
露西-威尔森是一个身体有残疾的姑娘,在她申请这份工作时,凯恩并没有因此而拒绝她。身体的残疾并不妨碍露西尽职尽责地工作,而且她在工作中的表现一直非常出色。她今年三十一岁,性格活泼,充满了朝气,梳着利落的红棕色短发,有一双蓝色的大眼睛。露西是一个忠诚的有头脑的姑娘,同时又心直口快,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她都是这样。
“对不起,贝特蕾小姐,”她很快地说,“这个男人问你是否在办公室里,当我说在时,他不由分说地就闯了进来。他没有预约。”
凯恩微微一笑。
“如果有人认为他不需要别人的帮助,那不是太不可思议了吗?”
“你想让我叫保安吗?”
“先不用,露西。显而易见他有一些非常重要的事情要同我说,他已经迫不及待了。正好我这时正闲着,不妨听他说一说。我与米迪维尔的约会是在什么时候?”
“一小时以后。”
凯恩将目光转移到那个男人身上,他仍然站在那里目不转睛地注视着她。“四十五分钟的时间够不够与你讨论你头脑中正想着的那个问题?”她问,“或者你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一丝惊异的神情掠过他的眼睛。‘“这要看你给我的答复而定了。”
凯恩与他的目光对视了片刻,意识到他的发音短促而清晰,带有英国上流社会惯用的重音。但是这种发音并不能给她提供任何有关他的身份的线索,也无法解释他闯进她的办公室的原因。她见识过各种各样的人,从外交家与政客到发型设计师与水暖工,在华盛顿特区,很多人都用这种语调讲话。
她再次瞥了露西一眼。“让我们希望我的回答能令他满意,否则你就要打电话给米迪维尔另约时间了。”
露西没有挪动,凯恩向着敞开的办公室门点了点头。
“没事,露西,你可以回到你的办公桌上去。如果我需要你,我会给你打信号的。”
露西仔细打量着这个入侵者,似乎要在心中铭刻下他的外貌特征,一旦发生了什么事,她可以向警察局的肖像画家将他的特征描绘出来。然后,她旋转了轮椅,离开了办公室。
凯恩将目光落在这个不约而至的陌生人身上。“你介意做一下自我介绍吗?”她微笑着问,“即使不发生其它情况,我也有必要向保安部提供一个来访者的姓名。”
“你真是一个很酷的女人。”他的目光在她的脸上追巡着。
这句话听起来并不像恭维,凯恩注意到了。
“我非常忙,虽然现在看起来不是这样。”她盖上了酸奶的瓶盖,将瓶子连同汤匙一起扔进了办公桌后面的垃圾箱里。“你能快点说明一下情况吗?”
“你给你的秘书打什么样的信号好让她叫来重案组?”
这么说,他还有点幽默感。她暗暗地思忖着,竟然对他眼睛里一抹打趣的神情感到不可思议的愉快。
她向着办公桌上的电话做了一个手势。“我按两下内部呼叫按钮。”
“你以前需要过他们来营救你吗?”
‘”还没有。”她说,不知道这会不会是第一次,“我还从来没有遇到过非叫来援军才能解决的问题,当然每个规则都有例外。显而易见,你到这里来不是为了我们出色的工作而给我们颁奖的,那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对我们不满意的地方呢?”
他皱起了眉头,这主要是出于迷惑,而不是由于恼怒,至少地希望如此。”‘你根本不是我想象的那样。”他说。
“生活总是充满了有趣的意外,不是吗?”她淡淡地说。
“什么都没有弄坏,东西被拿走了,偷走了,掠走了,失窃了。”他开始一边发着牢骚,一边在她的办公室里走来走去,“投缥游戏盘不见了,两个又大又蠢的卷柜摆在游戏盘的位置,即使游戏盘在那里也看不到了。而且我的桌子上出现了一台闪闪发光的电脑,就放在我原来放软饮料制造机的地方。”他怒视着她,“那台软饮料制造机也消失了。”
“啊一嗅。”她低声咕映着,但是不幸被他听到了。
“你是什么意思,啊一唤?”他突然停下脚步,手插在腰上,眼睛里带着疑惑的神情。
“投缥游戏盘与软饮料制造机并不是我们经常处理的典型办公用具,我记得我见过它们。我会查一下,我非常清楚哪一间办公室是你的。”
“很好。我们终于将事情弄清楚了。”
凯恩指了指桌子对面的椅子。“当我查找你的档案时,你为什么不坐下来呢,福格先生?”
“没有必要浪费时间来翻阅你的记录,我的要求很简单,我想让人将你的巡逻队在我办公室里搞的破坏恢复过来。”
“如果不看一着记录,我根本想不起是如何给你的办公室装修的。”她尽量不让自己失去耐心,“在你等待的时间里,你想喝一杯咖啡吗?”
“这不是社交活动。”
“显然不是。”自从他闯进她的办公室里,她第一次将自己的愤怒表现出来,“显而易见,你的生性是傲慢无礼的,福格先生。在我看来,良好的修养与礼貌的举止反而更助长了你的怒火,也许你应该表现出一些涵养来。”
“我不是傲慢无礼的。”他说,显然感到她的话冒犯了他。
凯恩转动了一下椅子,这样她就可以看到摆在办公桌左边的电脑屏幕。“随你便,福格先生,坐着、站着、走路、翻筋斗、靠在墙上悉听尊便。我要看一下奥特菲德斯公司的档案,这样我才知道如何解决你的问题。”
“我已经告诉你了,我想要我的办公室恢复原来的样子。”
“我不知道原来的样子是什么样子,也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样子,在我没有看到档案之前我甚至无法确定我们谈的是不是同一间办公室。你已经说完了,我知道你的要求是什么了,如果你给我几分钟的时间,我会告诉你我们是否能做些什么事帮你找回你的投缥游戏盘。”
保罗注视着她敲击着键盘的手指,她的手指纤细修长,轻松而有节奏地跳跃着。她的注意力集中在屏幕上,不再理会他了。他忽然产生了一种不安的感觉,她似乎正在哄着他,也可能她在暗中嘲笑着他,虽然她脸上的表情没有显露出一丝一毫这样的神色。
他的嘴唇紧紧地抿住了,闷闷不乐地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他感觉到自己冒冒失失地闯进凯恩-贝特蕾的办公室里,就像是一头固执的大象。
今天早晨他一走进办公室,立刻大发雷霆,他将他的合伙人训斥了一顿,然后立刻开车从奥特菲德斯总部直接赶到高级室内设计公司在亚历山大的办公室。一路上他为自己对约翰发的火感到后悔,当他回办公室的时候,他准备向他的合伙人道歉。但是他并不为将自己的喜怒之情形之于色而感到懊悔——他不喜欢在他离开的时候,他的私人领域被一些有秩序的小玩意装饰着——也许他可能有些太过敏感。
他非常同情他的合伙人在他暴跳如雷的反应下感觉到的失败感,对保罗来说,改变哪怕是最微不足道的事情都让他惊慌。他们的公司为运动员安排各种旅行,这让他有机会走遍世界,为他的顾客们做开路先锋。他不喜欢和谐平静的日子,他的工作驱使他四处漂泊,让他投身于冒险的千变万化的新的地平线与五彩缤纷的生活之中。
但是在他的办公室里,一切又是不同的,就像他在英格兰的老家一样,他在奥特菲德斯总部的办公室是他的基地,不论他在外面漂荡多久,他总是要回到这里来。他喜欢让自己迎接富于挑战的生活,但同时他也喜欢有一处稳定安全的地方做他停泊的港湾。
他尊敬合伙人的安排。约翰的活儿干得很出色,在保罗外出旅行期间,他为公司配置了最新款式的电脑设备与新卷柜。这一切都是背着他搞的,但是可以让人理解,如果地呆在那里,他不会让人碰他堆在办公桌上与书柜中的任何一张纸片。只是因为那些广告与说明书是多年以前的旧货,并不意味着它们没有值得借鉴的价值,保罗知道当他需要时,它们在什么地方。在他看来,它们没有理由被整理掉。
然而,高级室内设计公司从天而降,将他的珍宝弄得乱七八糟。他无法在那张闪闪发亮的新办公桌上办理任何事务,当地在桌前坐下来时,他感觉到桌面亮得刺眼。在他一尘不染的新办公桌上留下来的惟一件旧物是一只古董式的钢笔与一个镶在桌上的墨水池,那是他的一位显赫的祖先留下来的。他还有一台有着奇特按钮的电话机,他记得在他与约翰合伙开办这家公司的时候他将它放在办公桌上了,但是现在,他当然找不到它了。
似乎是为了增加他的怒气,他发现他那些珍贵的纸张被锁进一只有彩色标志的卷柜中,还有其他的东西。当他拉开卷柜时,他看到粉色、黄色、蓝色的标签像彩虹一样悬挂在不同的位置上;一张设计得非常精巧的卷柜说明书放在他办公桌顶层的抽屉里。
连办公桌也被入侵了,那些原来放在锯齿状托盘中的纸夹现在被整整齐齐地按照圆形排列着;他的弓普,或者在美国方言中被称为弹弓的东西——用两只铅笔和一条橡皮绳制作的——无影无踪了,在他制定出那些可恶的旅行计划之前,他还怎么能将那些废纸团隔着屋子射入到门口的废纸篓里?还有人将他的薄荷糖也拿走了,他记得两三个月以前,他将它们用白纸包裹着放在抽屉里的。
摆在他办公桌上的那只盛着短短的铅笔头的锡铁盒,被一只装满了长长的尖锐得足以致命的铅笔的青铜笔架取代了,这个笔架无疑很漂亮,但不符合他的心意。他曾经在什么地方看到过托马斯-爱迪生尤其喜欢为他特制的三英寸长短的粗铅笔,因为他喜欢短小精悍的东西。保罗也是这样,但是显而易见,那些巡逻队将他的这一点天才的怪痛也破坏了。
他从约翰嘴里得知是高级室内设计公司派人将他修心养性的圣地变成了毫无援疵的陈列室,如果《美化办公室与仓库》杂志想要一张照片作为他们下期杂志的封面,他会热情提供的。他的办公室可以登在杂志上了,然而保罗却无法在这种压抑的环境下办公。
当地驱车赶到高级室内设计公司的办公室时,他的不满变成了愤怒,这个恶魔公司要为他的办公的无效率负责。他已经拟好了要对他即将见到的人提出的几点要求,无论是谁,只要她派来了那群疯子扫荡过他的办公室。
他来访的主题就是让那个将他的办公室破坏得纤尘不染的人负责将它恢复成原来的样子,他需要每一堆纸片、说明书、计划表、指南册还有地图都回到他离开华盛顿特区到明尼苏达州核查那间钓鱼小屋之前的样子。然而,见到了破坏他办公室的罪魁祸首,他却将他拟好的发言提纲忘记了。他仍然为他回到办公室里感到的不便而恼火,但是他也被凯恩-贝特蕾迷住了。
保罗靠在椅背上,观察着凯恩,她正在聚精会神地查看着电脑屏幕。在他看来,她的面貌也就是中人之姿,他思忖着。她的棕色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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