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话终结:“总之,唤醒不会失误。”
当天晚上我又做起那个梦,但这次不同的是,我睁开了眼睛。睁开眼睛后才发现我手里握着那把刀,就是插进过我母亲心口的那把刀。我全身浸在血里,我母亲的血里,手上握着杀死她的那把刀。——这就是被十医生说破的我内心真正隐秘的担心了。
我大哭,觉得自己被推入绝境。
是真正的绝境。从今以后再无可以掩藏的东西和退走的角落。因为十医生,我的人生被摊开来晒看,所有的阴暗和害怕都成为待指点的妖恶。我真正成为一无是处的、破泥烂瓦的人了。
和旨进来的时候,我哭着对他说:“我是杀人犯的女儿。”
他初时没说话,只把水递给我,看着我喝下去,才说:“你是你自己。”
我那时候并没懂他这句话的真正含义。但他认真却并不过分慎重的语气给了我安慰,我从那里面读出一种没关系。也即,杀人犯的女儿也罢,受害人的孩子也好,都没什么大不了。他那种语气,甚至让我觉得:别说杀人犯的女儿,就算我是杀人犯本身,也没关系。
于是我问他:“机仆有道德观吗?”
和旨说,机仆是被生产来为人类提供服务的,不会主动伤害人类,任何能被程序判断出来可能会对人类造成伤害的行为都不会被实施。“可是人类有很多诡计,机仆并不总能识别出来。在那种情况下,它们也许就成为坏人的帮凶。就比如我把那段记忆播给你看。”
他说,语气中不乏自责。
“可那不是你的错,”我安慰他,“你只是被设定了那种任务。”
“所以不睁开眼睛也不是你的错,”他学我道,“因为生存是人类的第一本能。”
我突然失语,只觉眼前的和旨熟悉又陌生,他这种举一反三、诱我上钩的话术,跟他素来老实淡和的机仆形象不符,而更像他口里有许多诡计的人类。
我看了他半晌,可他一点也不心虚。半晌之后,我只好说:“和旨,你变狡猾了。”
“那我也还是你的机仆,”他毫不心虚地说,“为你提供服务始终是我的第一任务。”
“我想喝酒。”我于是说,特别应景。他很听话倒了酒来给我,是绵甜的果酒,带点子气泡,喝下去会从鼻腔冲上泪花,然后骨头松软,眼神懒怠。
“喝了酒好好睡觉。”他嘱咐。
我拉着他手说:“你喜欢那个孩子吗,叫你爸爸的那个?”
“机仆不会爱……”
“我说的是喜欢。”
他微怔着眼睛看我,像是不明白这其间的差别。
我说:“喜欢就像海面上的波光粼粼,你想给他看。而爱则是幽暗深海里的无声暗涌,有吞鲨食鲸的力量,但你得拼命压抑,才不致搅动海面上那一方粼粼波光,以免吓着他。”
那时他的手指忽然跳了一下,极细微仿若抽筋,而我和他都知道:
机仆不会抽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