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sp;我没有去过敦煌,但敦煌壁画的画面一直在我脑海里。尤其此刻,那些漂亮的男男女女,穿着豪放飘逸却不轻浮、颜色灿烂而不造作的彩衣,手执琵琶、箜篌、筚篥、法螺等等乐器,一面奏响飘飘仙乐,一面在云缠雾绕中轻缓飞舞……当真如画上的仙子,丰圆秀修,各有所美!
而那音乐——最初我极力想分辨那些乐器的声音,但很快就将这种努力抛之脑后,专心沉醉在仙子们静雅清肃的乐声中。我想那果然是天上的仙乐,我看着,听着,灵魂跟着乘风飞起,他们去哪,我也去哪,忘生,忘死,忘我……
这种状态最后被和旨打破。
起因是我听得、看得入迷,就如同所有其他观众一样,不自觉往前——这期间和旨一直护着我,但最后是我快要撞上别人,他没办法,只好出手拦我。
回过神来的我看到广大入迷的人群,还有仍翘首跟随的阿丁,忍不住会心地笑。不管阿丁口里人类探索外太空的追求与我对外星人的幻想是否一致,但至少此刻,我看到人类对美的追求依然未变——参照自然是我来的那个时代。我确信:向往美好,是人的天性。
“这是我看过最好的表演。”我这样跟和旨夸赞。
他点头,却不发表意见。于是我好奇,问他机仆是否也能欣赏这些美。和旨说他可以从音乐美术等角度进行技术指标的分析,打分的话,会排进前2%。
然后我就笑了,说我以为美是不能打分的。因为美不光属于表演者,还需要我们这些观众一起完成。我对和旨说,无论是那些绮象还是仙乐,只有激发了观众的心旌神摇,才能完成美的最终态。
和旨看着我,说机仆不会心旌神摇。
在万千心旌神摇的人中,他看着我这样说,眼神无辜又清澈,令我忍不住替他难过。可我想他应该也并没有难过这种感情。当然他可以通过代码完成嘴角下垂、眼神哀怨。但那只是机仆反馈给人类的表象,不是和旨他自己的感受。他可能永远也不会有感受,因为他是机仆。
我再次强烈感受到机仆非人这一事实。我想我就快要适应了。
又或者,我看着和旨看我的眼睛,想:我从没躲避过他的眼神,也从没在他靠近时后退——那是我通常会对人做出的反应,类似于应激。可我的应激反应在和旨身上失效了,这是不是说明:在我潜意识里,一直知道他并非人类,所以才能卸下防备,安心依赖?
正当我这样想的时候,阿丁忽然兴奋地拉我。经她提醒,我看到其中一个仙子手上捧的,乃是我刚刚拔掉的四颗智齿。它们被装在透明的水晶样盒子里,以仍在我口腔的姿态,悬空而立。
我特别震惊。
尤叫我震惊的是那仙子的态度。他斜飞着,姿态仍飘逸潇洒,衣袂翩翩,遗世独立,表情也淡定,仿佛那四颗牙齿本就是神迹的一部分。他的淡定和观众的陶醉令我明白:他们是真的不知道在飞天绮象中掺入四颗人类智齿,有多么滑稽。
这时,那位医生的话再次响起:“你真是个活化石。”
我哭笑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