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我从被观察者变成了观察者。并且在那种观察中我获得了安全感,甚至是安宁感,那是前所未有的。
傍晚的时候,阿丁来了。
她很生气,一进来就问我要水喝,像是来之前刚跟人大吵了一架,吵到口干舌燥却没来得及喝一口水。我把水递给她的时候,也一道把绚烂如海棠花的晚霞指给她看。可阿丁却毫不在意,她只是向我抱怨:“有什么大不了的!”
那句抱怨并不是冲着晚霞,因为她甚至都没回头看一眼。她正在烦恼耽误了她一天时间的事。而据她所说,每引导一个“过去的人”,她都会被这样非难一次。这次的不同之处在于,它提前了。
“因为极乐?”我试探着问。
阿丁承认了,并说每次带“过去的人”参观完最后一站,她都会因为对极乐的消极言论,也即“它会改变许多人生存的意义,令他们沦为极乐的工作机器”而受到责难。
“但这不是最主要的,”阿丁气呼呼地说,“他们最讨厌的,其实是我说‘极乐是广告商的诡计’这句。”
“可我没有说错!”她倔强地扬起下巴——因为生气,脸颊和眼睛周围都显得很紧致,眼睛也更亮了。
“极乐就像……”
她停顿了一下,随即脱口而出:“推磨驴前面的那根胡萝卜!”
她用了这样一个古老的比喻,我听得很亲切。她也在我脸上的亲切感中知道我能听懂,并随即笑开,向我解释:“这是我从一位老先生那里学到的,他也是‘过去的人’,我觉得这个说法很有意思。”
“我也是。”我附和她。
阿丁的怒气在这句来自旧时代的比喻中烟消云散。然后她像从来没生过气一样,俯身逗弄拉拉。拉拉也很喜欢她。我看着他们,心中无比羡慕,无论是阿丁生气时脸颊的红,还是因一句老话就阴转晴的能力,总之,我觉得她就像院子里的海棠花和脚下的拉拉一样,是真正活着的生命。我很羡慕他们。
阿丁陪拉拉玩了一会,起身的时候眼神扫过窗外的海棠树,仿佛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这回那家伙可来不了,它要被销毁了。”
没有语境,没有前因后果,我却马上知道她说的就是那个来看海棠花的男人。而令我反应不过来的,是她话里使用的那个词。
“销毁?”我不无恐惧地反问。
“当然。”阿丁丝毫没有感觉到异常。她的语气就好像我那个时代把不用的东西扔到垃圾桶里,或者把垃圾集中到垃圾站统一焚毁一样正常。
“它的主人死了,没有人想要它,只好送去销毁,何况那是个坏掉的……”
“我要。”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带着颤抖,那是两个字急于钻出喉咙争抢语序造成的声带异常振动。当然也不乏对他们真的会将那个男人销毁的恐惧,以及某种莫名的……情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