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着嘴,追赶一条奔跑着的狗;画面色彩也很单纯,似乎只有橙黄与青紫,可是笔触却非常细碎而怪异,凸现了奔跑着的人物与流荡着的空气之间的关系,给人的感觉,是人与狗不是在空气而是在沙堆里穿刺。说实话,这种画放在平常环境包括画展里,只可能让她感觉无聊。可在当时它却那么强烈地震憾了她,使她再次体验到他那种狂热的精神。她毫不自觉地走到画前,傻傻地盯着,整个身心都沉浸于一种悲壮与崇高的感觉之中。
一会儿,她感到他搂住了她。她忘记了抵抗。再过一会,她就在他猛烈的撞击下沉溺了。清醒之后,她盯着水迹斑斑的房顶,毫不自觉地叹道:话都冇讲一句,就搞啊!
话音刚落,她就后悔了。她明白,她自己简简单单的一句话,就把她作为都市倩丽女人的所有骄傲与优越感剥夺殆尽了。她感到了巨大的耻辱。随后,她又想起了老公和儿子,意识到自己对他们犯下的罪孽。
可是,她又能怎样呢?此前,她只和老公做过爱。有过这次体验后,她感到十多年来他们一直在做的,其实仅仅是在做,而不是在爱。做,当然倾注了更多的理性,而真正的爱呢?他使她体验到了真正的男女之爱。在此后的数月时间里,她象一个吸食毒品的女人一样,经常主动前往那间战地指挥所——现在,它应该是爱的指挥所了,死心塌地去领受他的爱,和他的爱带给她的耻辱。无法想象,她从他身上没得到任何其它东西,比方说金钱,比方说浪漫。在那些日子里,他总是引领着她默默走完那段必须走的路,上楼去疯狂地做爱,然后又引领着她,下楼,步行到另外一条小巷去吃一顿水饺。除此之外,他们没做过其他情人常做的任何事情,比如唱歌、跳舞、看电影、旅游、互赠礼物,等等,等等。
后来,她怀孕了。在那段日子里,她从未想过采取安全措施,当然,也没想过会怀上孩子。在有了儿子之后,老公体贴她,自己主动去医院做了结扎手术。想到这一点,她更强烈地感到了她的罪恶,同时,也感到了深深的恐惧。她该怎么做呢?对老公说,这是他弄出来的?这肯定不行。那么把真相告诉他吧,然后……这时她才发现,她忽视了一个偷情女人最应该重视而通常都没有给予足够关注的问题,那就是对方爱他的家庭究竟有多深。紧接着,她就想起了他在那年腊月三十晚上的顿悟,于是她明白了,他不可能为她抛弃他的家庭。于是,她就只有一条路好走了。三天后,她悄悄地去医院拿掉了那个未出生的生命。
直到此时她才懂了,一场崎形的恋爱对女人的伤害有多深。
可悲的是,她当时并未醒悟。数天后她又去找他了,还象一个刚下了蛋的母鸡一样,忍不住地把事情告诉了他。不能说他是一个冷酷的男人,在当天做完爱后,他前所未有地请她吃了一只土鸡。对,是一只土鸡。她如此肯定,是因为当时他带着她跑了五家餐馆,才找到了一只真正的土鸡。她想,她今生再也忘不掉当时的情景:一个男人带着一个刚为他流过产的女人,在辉煌的霓虹灯下穿街过巷,寻找着一只土鸡。
整个夏季与秋季,他们就一直这样崎形地爱恋着。
在冬季即将来临的某天下午,横盘了差不多一个月的R709合约出现了突破迹象,先打到了跌停板,然后拔地而起,冲到了涨停板附近,在场的众多中小散户都看得目瞪口呆了。前面说过,小任是一个赌徒,此时他感觉机会到了。他断定盘面最初的下跌是空头陷阱,因此打定主意做多。按他的做单习惯,他该在跌停时买进。可是,他当时显然是被空头的气势吓坏了,一直犹豫着。在行情上冲到涨停板附近时,他如梦初醒,发了疯似的指令她买进。她记得他当时劝阻过他。但是,小任完全没理会,反而大声反驳道:既然不能做多,那你为什么不做空呢?
她猜想,当时他也在犹豫,是小任的反驳使他下定了决心,才在行情接近涨停时放空的。他做对了吗?当然。在接下来的几分钟里,行情再次由涨停打到了跌停,然后就一动也不动了。就这样,她的两位客户在无意间把对方做成了天敌:一个,即将天天亏钱,一个,即将天天赚钱。对熟悉市场情况的人来说,接下来的行情是可以预见的:天天无量跌停,直到众多中小散户纷纷爆仓为止。小任这次又犯了过去犯过的错误,开了满仓,因此,他的帐面资金只能熬到跌势发动后的第三天。他必须及时砍掉错误的仓单。可是,当时的市场情况是这样的,行情一旦发动,做错了的,想认赔都不行。因此,他必须找到一位做空的客户,劝说他,提前了结自己正在赚钱的空单。这件事可谓难于上青天。因为这样做,等于是要别人在钞票源源不断地涌进口袋时自己主动把袋口扎紧,拒绝钞票继续涌进。小任肯定是明白这一点的。但是,他在第二天上午休市后还是悄悄找到她,说,我希望你劝说他,放弃此次赚钱机会,拿出一部分空单和我的多单对冲,救我一命。看到她迟疑不决,他补充说,我这人别无长处,可是,嘴在一般情况下却很紧。
她一向怀疑小任的为人,此时,他露出了狰狞面目,她却毫无办法。她能说服他放弃取回他的存款的机会吗?要是他不愿呢,小任是否真的会向她老公告密?她想起了温厚的老公,从结婚那天起,他自始自终象一只温暖的大手,无处不在地罩在她头顶上,现在,他对她的背叛一直还蒙在鼓里,在得知实情后,他会怎么做呢?她真的要失去那只温暖的大手了吗?她清楚地意识到,现在需要救援的,其实不是小任,而是她自己。
当天收市后,她忐忑不安地跟着他,又去了那间爱的指挥室。其时正下着一场罕见的瓢泼秋雨,她和他顶着一把薄薄的傘,在沉重如山的雨幕中,默默地走完了那段必须走的路。进房间后,她想起了那幅还在她背后墙壁上挂着的油画。对,就是那幅一个男人在砂堆里追赶一条狗的油画。紧接着,她就想起一个关联词: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于是,她懵里懵懂地喊道:包子,回来!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薛涛,768~832,字洪度,唐朝长安人,生于大历五年,卒于大和六年。幼年随父郧流寓成都,八九岁能诗,父死家贫,十六岁遂堕入乐籍,脱乐籍后终身未嫁。后定居浣花溪。知音律,工诗词。创“薛涛笺”。薛涛正式集子叫《锦江集》,共五卷,诗五百余首,惜未流传下来。后世各家所本的明本《薛涛诗》一卷,是从《万首唐人绝句》等选本拼凑起来的。
不知为他,还是因为自己,活到了五十多岁,总觉得日子太长了。这一生又过得太快,有时候颠沛流离的生活,整天在霜刀浪尖上行走;有时又是歌舞升平,日夜摇曳在歌声酒影里;有时一个人面对着天边的月亮苦苦的等待着一个人,而他终于杳无音信。
她穿着红色的裙衣,那种娇艳的嫩红,如这盛开的朱槿花——红开露脸误文君。她喜欢红色,红红的暖暖的,闻着花的气息,心突突的直跳……
那年她十六岁,喜欢幻想、多情、美丽、聪慧,还有些淡淡的羞涩。她饶词辩,娴翰墨,吹箫弹琴白衣飘飘如凌波仙子。她的主人惊叹于她的才气和聪敏辩博给了她足够的物质享受,从此她就像被养在金丝笼子里的画眉过着豪华奢靡的生活。她的生活喧闹又空虚,侍酒赋诗,说白了也就是一只会唱歌的鸟儿。她尚不懂得忧,诗酒消遣生活“但娱春日长,不管秋风草。”
年轻的她有些任性,却遇到了一份爱情。虽然,她并不知道他是否爱她。他消散的神情,淡定的气度给少女平静的心湖搅起了圈圈涟漪。她希望有一份属于自己的爱情,过着平静的生活。她羡慕鸳鸯成双结对,她希望和他结成同心,举案齐眉。
双栖绿池上,朝去暮飞还。
更忆将雏日,同心莲叶间。
她的心有些郁郁的,载歌载酒的生活如在波浪的上行船,行到中心忽然觉得有些难过。她有些懒散了,有些厌倦了。日日歌声复酒曲,哪里能得到尽头呢?
她恣意行为,放诞周旋。终于主人有些吃醋了,一扬手就把她贬到了边塞。
苦寒的天气,她的心里有多少悲苦。她突然发现自己不过是他的一个幌子罢了,他举起她来,不过要她鲜亮的颜色——她在酒影的笑声,在舞宴上的歌声,在宾朋前的诗声,只此而已。
她有些累了。这样的日子!
二月杨花轻复微,春风摇荡惹人衣。
他家本是无情物,一向南飞又北飞。
一辈子只能像柳絮一样随着风儿南飞又北飞么?她问自己。她的天涯在哪里?诗酒靡丽的生活终究是幻影,黑夜里憔悴的声音有几个人懂呢?像这无情的杨花只会随风飘飘么?她想找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大树。
那个男子来了走了,她站在枝头期盼:
雨暗眉山江水流,离人掩袂立高楼。
双旌千骑骈东陌,独有罗敷望上头。
资州——她在夜里声声呼唤。你要记得我,日日夜夜站在这里等你,不管世事如何沧海桑田的巨变,我有着像罗敷那样执着的情怀。
她深情的投入,痴情的等待着那个人。他走了。一个转身,带走了她的所有的回忆。
他的脚步渐行渐远。不再回来!
她的离愁却如春草,生生不息。
她从来没有注意身边的这个普通人——孙处士。他默默的站在他的旁边,他放纵着她的任性,宠着她,他从来没有表示过他爱她,他用心的去爱护一个女子,像一个哥哥呵护自己的妹妹,他温存,踏实,宁静。她在他面前毫无顾忌地呈现自己最柔弱的一面,如盛开的芍药花,淡淡的粉红。
低头久立向蔷薇,爱似零陵香惹衣。
何事碧鸡孙处士,伯劳东去燕西飞。
今朝纵目玩芳菲,夹缬笼裙绣地衣。
满袖满头兼手把,教人识是看花归。
看他低头面对蔷薇,脸上的盛满笑容,她忽然想到他看着自己的样子。有些羞涩,心里春花烂漫。和他一起走在春天的花丛中,她欢喜的指着一簇簇的盛开的花儿,笑声漫天飞扬。她一忽儿钻进花间捧着一把花娇羞的问他:“看看我采的花儿美吗?”他笑她天真得有些傻气,她红着脸儿假装生气。
她毫不掩饰自己在他面前的喜悦,她想要去抓住他的时候,他也走了。她的回忆里总是有和他在一起太多美丽的细节,就像一个盛满了鲜花的篮子,这里是她心里最温暖的角落。
她的身边,总是有男人来来往往,她纵情自己感觉,走着,脑着,玩着,送走了一个又一个情人,日子在喧嚷里一步步走过,不知道春花谢了几次也不秋天又来了几回,突然一天她发现自己已经老了。这些年的她每一次都认真的投入感情,可是老天总是开她的玩笑,总是留下她一个人独独的等待。她并不奢求更多,只是希望有一个人能够与她结发同枕席,白头共偕老。
她有一阵子很苦恼,决心要过一个人的生活了。她谢绝了所有来拜访的人。想要好好的想想这些年,这些生活。爱情是什么?她有些累了,曾经以为爱情是春天枝头的那一抹新绿,她追求新奇的感觉。可是现在,她需要安定的生活。这些年,错过了一个个她爱的或者爱她的人,她心中似乎还在等待,等待着一场旷世奇情。也许等待只是一场空幻罢了。
元稹——一个才华卓绝,风度翩翩的男子。他一直仰慕她的盛名,才女加上美女总是惹得人垂涎。那年她41岁,他来了,仿佛彼岸涉水而来的男子带着着凛凛的风气。她比他整整大了十岁。她以为自己这一生再也经不起折腾了。爱情于她,太过奢侈。
他来了,执着,坚定,倔强,淡淡的风情。他并没有刻意的去追求她,却用心得使她感动。
十年的距离算得了什么?之于爱情,一切都是渺小的。
她有些欣喜,有些骄傲,想他慕名来看她,穿衣的时候手都抖了。她挥毫写出《四友赞》:“磨润色先生之腹,濡藏锋都尉之头。引书媒而黯黯,入文亩以休休。”他惊叹。
他俊俊的眉目有些生动的传奇。他的洒脱不羁,傲然的风致,淡定的神韵,他不在意世俗的眼光。他告诉她,爱她——定会给她一个明媚的未来。
他在露寒风轻的晚上握着她的手:“就让这些花儿见证我们的爱情吧。”眼前是盛开的灼灼的木槿。满园都是轰轰烈烈的红色,她觉得像极了她燃烧的心。他喜欢她穿着红色的长裙长袖曼舞,说她宛如月宫里的嫦娥,这个红色穿在她身上才见了风情万种的灵性。
他们的日子很美,她甚至来不及去幻想,生活便曼妙的在眼前铺展开来。日日在河畔轻歌,他偶尔采一朵小花嵌在她耳边的鬓发上,笑她比花还美。她幸福的低下头去,深情的歌唱: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蒹葭萋萋,白露未晞。所谓伊人,在水之湄。溯洄从之,道阻且跻。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坻。蒹葭采采,白露未已。所谓伊人,在水之涘。溯洄从之,道阻且右。溯游从之,宛在水中。
他击掌大笑:“妙极!娘子真是锦口绣心,歌儿这般婉转动听。”
回忆总是美丽的。风有些凉,吹起她薄薄的衣衫。
不忍心想起,本来莺啼日暖,风吹香动,恰如阳春的胜景。他却要走了。她才刚刚要用心享受这份温暖的爱情。她偷偷的拭泪,看着镜中已不再年轻的自己。她是多么希望能和他一起走,有些盼望,有些期待,有些疼痛,她虽然无数次的提起,他总是叉开话题。他对她说:“你耐心的等待一段,我一定会来接你的。”她怕他担心,但是她的心被离别刺痛了。
水国蒹葭夜有霜,月寒山色共苍苍。
谁言千里自今夕,离梦杳如关塞长。
“你就是那站在彼岸的伊人,月寒霜冷,我怎么能渡过去。相思的路隔着千山和万水,你安心的去处理自己的事情吧,就算在天边,你就像在我身边一样。可是这思念怎能拒绝,我想你,哪怕只做个梦吧,连入梦都如关塞那么遥远,你该知道我的心情。”她的泪水滴在纸上,一篇桃花血红的痕迹。
他挥手告别,翻身上马。她泪眼模糊的看见他飘飞的衣袂,心痛得无法呼吸。
很久很久以后,她回忆起来只有他离开的背影,但又遥远得无从追忆。
她日日高楼上守望他归去的方向,归来轻抚他留下的未曾淡去的痕迹——那些他随手书写的字句,彼此互赠的诗曲——他的音容笑貌在眼前风生水起。
知君未转秦关骑,日照千门掩袖啼。
闺阁不知戎马事,月高还上望夫楼。
天气很冷了,她还是习惯在月色里独登高楼去询望他。
她等他。花开又复花落,一夜雨打,清晨一地的残红。她望着镜中的自己,就像这纷纷的红叶,有些沧桑了。她用胭脂掺水制出红色的小彩笺,写诗寄给他。
他终于回信了。他说现在由于很多原因他不能娶她,但是他总是喜欢随身带着她寄给她的红笺。她孤寂等待的心有些生动了。
七年的时间,她如孤城沦陷。
她正幻想着穿上新嫁娘的衣裳,却传来那个男子娶妻的消息。他朗朗的气度已不复在。一切尽都湮没于荒烟蔓草间了。
风花日将老,佳期犹渺渺。
不结同心人,空结同心草。
她多傻,竟然会相信他的话。她不过是他生命里的一段插曲。曾经那些与他花开同赏,花落同悲的希翼,在他重筑爱巢的地方掀落地上,摔得粉碎。
“万里桥边女校书,琵琶花里闭门居,扫眉才子知多少,管领春风总不如。”她想起朋友对她的赞誉。这一生她有很多风光的时候,却更多独对青灯的寂寞。
盛名于一个女人来说不知是喜悦还是悲哀。她有些无奈。
她只是需要一份天长地久的恋爱。终究在寻寻觅觅里丢失了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