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啊!」「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可是……」为何要用这种眼神看他?难道她也跟其它人一样,认为他是头冷血野兽?
戴醒仁急了、慌了,谁误会他都无所谓,他不在乎,可他希望她能谅解。「为什么我们一定要现在生孩子不可?传雅,过几年再生不行吗?妳不用难过,就算这次流产,还有下次―」
「你怎么能说得这么轻松?!」她歇斯底里地驳斥。「就算宝宝只是胎儿,也是一条生命啊!你是医生,不是吗?难道你体会不到生命的珍贵?」
他震住,曾经融化的心房又慢慢结冻。「我当然知道生命很宝贵……」
「那你就不应该对我说这些话。」她含泪娣他,黯然神伤。「你知道我有多期待生下这个孩子吗?从我知道自己怀孕那天,我就已经爱上宝宝了,每一天,我都比前一天更爱他,我跟他说话,念故事书给他听,陪他听音乐,我还想,将来他长得会不会很像你?我希望他有你的眼睛,你的鼻子,可一定要比你爱笑,我希望他活得快乐,不要他受一点点苦……我想,这几年就算你忙着工作,至少有宝宝可以陪我,我就不会觉得寂寞。」
「妳……寂寞?」他怅惘地覆述,这是第一次,她卸下强装的笑颜,在他面前坦承寂寞。
她却以为他不曾知晓,哀伤地掩落羽睫。「我累了,你出去吧。」
「传雅……」
「出去,我不要见到你。」
出院后,莫传雅直接回娘家,镇日躲在房里,不肯踏出一步。戴醒仁来探望过她几次,每回都吃闭门羹,她坚决不见他,谁的劝告都不听,他无法,只得默默离去。目送他萧索寂寥的身影,莫礼仪感到不忍,她决定自己应该为这个女婿说说话,毅然重进女儿闺房。
「传雅,陪妈妈聊聊天好吗?」她故作轻快地扬嗓,唇角含着笑。
莫传雅正坐在窗台,膝上摊着一本书,莫礼仪扫一眼,见那是一本育婴书籍,书上还夹着胎儿超音波图,心下了然。
「如果妈是要劝我见醒仁,对不起,我不想见他。」莫传雅冷淡地回话,一动也不动,甚至不肯回头迎视母亲。
莫礼仪暗暗叹息。「妳放心,我不会逼妳见他,而且他也已经离开了,明天早上他有一台手术,要跟熊主任的刀,得早点回去准备。」
「是吗?」莫传雅漠然抱膝,仍是失神地盯着窗外,水眸迷离。
莫礼仪面对女儿,在窗台另一侧盈盈落坐。「还是很难过吗?」
轻柔的嗓音拂过莫传雅耳畔,微微震动她,她总算愿意回过眸。「我觉得……自己身上的一部分,好像也跟着失去了。」她茫然低语,嗓音轻飘飘的,宛若一缕抓不住的游魂。
莫礼仪心疼地握住女儿的手。
感受到母亲的怜爱之意,莫传雅身子一颤,眼眸氤氲,沈淀多日的怨气再度张扬。「妈,他应该跟我商量的,不该自己做决定,他有没有为我着想过?」
「他也是为妳好。」莫礼仪神态平和。「妳那时候情况的确很危险,王医生跟张医生都是这么说的,他们认为立刻动手术对妳最好。」
「宝宝的母亲是我,他们凭什么为我做决定?」莫传雅忧郁地反驳。「还有醒仁,他怎么可以连几分钟的时间都不给我?」
「他没去见妳,是因为他当时正帮一个病人开刀。」
「我知道,他总是在忙。」莫传雅轻哼。
莫礼仪观察女儿哀怨的神色。「妳很怨他吗?」
莫传雅自嘲地咬唇。「我也不想怨的……」可她不能不怨。她别过眸。「我想他……没那么爱我。」
「妳不是说过,不管他爱妳够不够多,妳都愿意守护他的理想?」莫礼仪语气平静,不带褒贬,但听入莫传雅耳里,却像是最犀利的嘲弄。她苦涩地颦眉,良久,幽幽一叹。「人家说『情到深处无怨尤』,看来我还是做不到,我只是个平凡的女人。」
莫礼仪若有所思地望她。「你知道他当时在帮什么样的人开刀吗?是一个即将被判死刑的犯人。」
「什么?」她一震。「妳是说他为了一个死刑犯……丢下我?」
「听说跟他一起进开刀房的同事都很不理解他,说他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人渣丢下自己老婆,可见他一定不怎么爱妳。」莫礼仪意味深长地低语。「妳也是这么想吗?」
她紧咬牙关,黯然难语,不愿承认,却也不能自信地否认。
莫礼仪见女儿眼神陰晴不定,知她内心陷入天人交战,怜惜地抚摸她冰凉的粉颊。「妳不是一直想知道,他来我们家提亲那天,究竟跟我聊了些什么吗?」
「……」
「他跟我说,他爸爸是个抢劫犯―」
他父亲是个抢劫犯。自从母亲死后,父亲便一肩挑起养育他的重担,父子俩的生活过得很不安定,三餐不继,有一顿没一顿。父亲原是建筑工人,由于工地意外断了一条臂膀,公司却只赔了少少的慰问金,根本不够过活,度过几年潦倒不堪的日子后,连他的注册费都缴不出来,父亲绝望之余,不惜锣而走险,趁夜持刀抢劫一家超商。
结果,跟店员扭打之际,不小心砍伤对方,店员其实只是轻伤,父亲自己却吓坏了,发作急性心肌梗塞。
送到医院急救时,值班的医生听说他是抢劫现行犯,爱理不理,甚至抛下他,先行为另一位后到的病人开刀。
短短几分钟的延误,便夺去父亲一条性命。
戴醒仁紧紧焰握掌心,将满腔悔恨密密包裹在拳头里。得知父亲病逝的那一刻,他年轻的拳头便曾因槌墙而见血,当他知道,父亲临死前,手上依然紧拽着几张百元大钞,他的心也跟着淌血。或许对别人而言,那不过是区区几百元,不值得为此丢掉一条命,但他明白,对父亲来说,那是唯一的、好不容易得来的希望。所以他死也不放弃,即便遭受世人唾弃,也在所不惜。因为那是他能够留给儿子的,唯一的希望……
一股酸楚的浪潮蓦地打上戴醒仁喉头,他使劲咬牙,品尝着那苦涩的滋味,不许自己落下一滴眼泪。
后来,那几百块自然必须归还给超商,他并未从父亲手上接下任何遗产,有的,只是浓浓的遗憾。
他恨自己,不曾回报过父亲的恩情,他不算是个孝顺的儿子,经常与父亲顶嘴,甚至暗暗埋怨过父亲的软弱无能。
他知道父亲做错事了,犯错的人就应该受罚,但也不至于必须以命偿还吧?就因为他是个抢劫犯,所以不值得救?当时,没人对命在旦夕的父亲伸出援手,而他立下重誓,如果谁都不救,那么,就由他来,让他这个做儿子的,亲手拯救父亲―
这是他,成为医生的原点。
她能够理解吗?他不是为了一个犯人宁愿丢下她,而是他走不开,不能为了私情背弃理想……
「她还是不肯见你。」这天,莫礼仪在医院董事长办公室召见戴醒仁,转达女儿的意愿。他木然伫立原地,像一座冰凝的雕像,寻不出一丝生气。
「我跟她爸都劝过她几回了,可她说什么也不听。她脾气很倔,我们也不敢太强逼她。」莫礼仪顿了顿,唇角扯开苦笑。「你知道她以前曾经叛逆过吗?那时候也是我们逼她太紧,结果把她逼去跟一群朋友喝酒飘车,差点玩掉一条命。」
戴醒仁闻言,悚然大惊。
「传雅个性就是这样,她很有主见,她想做的事谁也挡不了,不想做的事也没人能强迫。」
他能了解,他的妻子似乎具有某种类似战神的特质,凛然不可侵。
「所以,你暂时到美国去吧!」莫礼仪沈静地提议。
「什么?」他震撼地瞪视丈母娘。
「你考过U**LE(美国医生执照考试),对吧?」她朝他暖暖一笑,递给他一份资料。「这家医院在华盛顿DC,跟我们关系很不错,你去那边受训吧!那附近有好几家大学医学中心,你可以跟那边的医生、教授多多交流,一定会获益良多的。」
要他……去美国?戴醒仁惶然,心跳狂野。
「这对你来说,应该是很好的学习机会。」
「可是传雅……」这代表他不能再见到自己的妻子了吗?
「传雅说,如果我们再逼她见你,她宁愿跟你离婚,你总不想走到这一步吧?」莫礼仪柔声劝道。「不如你们先分居一阵子,等传雅冷静下来,再看看怎么办吧,至少比离婚好,对不对?」
他哑然,良久,才勉强从齿缝间逼出嘶哑的嗓音。「她就那么……恨我吗?」
「她说她没办法原谅你。」莫礼仪轻轻叹息。
而那声叹息,犹如一根绵长的钢丝,圈束他喉头,慢慢地、一分一分地勒紧!
「妳真的要把妳老公放逐去美国?」一个星期后,简艺安前来莫家探望好友,莫传雅坐在侞白色演奏琴前,玉手流畅地抚弄琴键,奏出一首抒情风格的乐曲。
简艺安不可思议地瞪她,怀疑她怎还能如此镇定地弹琴?她的丈夫今天就要飞离台湾了,她一点都不在乎吗?待好友一曲弹毕,简艺安将一本笔记搁到她面前。「这个,是他要我交给妳的。」
她漠然瞥一眼,并不接过。
「他说他会写E-mAIL给妳,如果妳愿意见他,可以随时写信或打电话给他,他会立刻飞回来,他还拜托我,只要妳有任何原谅他的意思,就马上CALL他。」简艺安转述戴醒仁的叮咛,一面仔细观察好友的神情,不放过她表情任何一丝变化。
但她一张丽颜似是凝了霜,冰冷得令人心寒。
「他其实很关心妳的,传雅。」简艺安忍不住为戴醒仁说话。「我想他应该爱着妳,妳真的忍心就这样赶走他吗?」
她别过雪白的脸蛋。
蓦地,一阵短促的铃音响起,简艺安取出手机点阅简讯。「是妳老公传来的,他说他到机场了。」
莫传雅闻言,娇躯明显微微震颤,却仍是倔强地抿着唇。「那又怎样?」
「妳不去追他吗?」简艺安焦灼地相劝。「不要以为短暂的分离没关系,谁知道他会去几年?或许他再回来时已经物是人非,或许你们将永远地错过,妳能够忍受那种情形发生吗?妳好好想想,真的可以放手让他走吗?」
「我不想见到他。」莫传雅涩涩地低语,面对好友一连串的苦苦逼问,她仍是神情淡漠。「现在的我,没办法跟他当夫妻。」
「妳不后悔吗?」
「我从来不后悔。」
「妳这笨蛋!」简艺安气急败坏。她并非有意责备,只是感到心疼,明知好友是如何爱恋自己的丈夫,她不明白为何这对夫妻非要闹到两地分居?「我就不相信妳不会想他,不错,孩子是没了,我知道妳很气他自作主张,可你们以后还可以再生,何必闹成这样?」
「妳不懂。」莫传雅忧伤地咬唇。「不只是宝宝的问题而已。」
「那还有什么问题?」
她怅然不答,自顾自地又抚琴弹奏起来,这回是一首凄婉的小调,闻者痛心。
半小时后,她送走仍是忧心仲仲的简艺安,这才拾起他转托送来的笔记本,迟疑着不敢打开。
许久,她才颤抖地翻开封面,只看一眼,眸海便孕育剔透的泪珠。那是他为她亲手绘制的蛋炒饭食谱,他详尽地说明了每一个步骤,用彩色铅笔画出每一种材料,让她能够一目了然。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做来吃吧。他在最后,如是留话,还签了名。
她抚摸那苍劲有力的落款。他的字并不漂亮,有些潦草,可她轻轻触碰着,却是每一笔每一划都如火,烙进指尖,焚刻心版。
「醒仁,醒仁……」她喃喃唤着丈夫的名,喉间蓦地涌上一波酸楚,霎时,她抱紧笔记,软跪在地,嘤嘤啜泣。
不知过了多久,她的泪依然无法干涸,她拚命凝聚全身的力量,好不容易稍稍抑住悲伤,然后,她茫然望向窗外,目光越过迷离夜色,追上某道她亲手放逐的身影。
「没问题,我不会有事的。」她心碎地呢喃。「不管我们分开几年,不管你离我多远,我都一定熬得过,一定可以……」
因为她是最强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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