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斐在特殊加护病房守了整整两天两夜,脸色青灰,眼窝和双颊明显塌陷,嘴唇干白,嘴角燎起水疱,他一直注视着王梓,紧紧握住他的手,掌心贴着掌心,就这样一动不动。全//本//小//说//网
窗外是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蓝得那么好看,蓝得那么动情。时而有几朵白云飘过,可是却没有一朵愿意停留,随着风飘向天边。天边,天有边吗?
窗外有片绿草地,有吉他声叮叮咚咚地传来,伴随着吉他声的是凄凉悲恻的歌声,艾斐听了半天,觉得耳熟,却怎么也想不出来是什么歌:
不在乎多少人在等我的拥抱,只迫切想拥有你的微笑,自尊丢到墙角,掏出所有的好,你还是不看,你还是不要。每一天都有梦在心里头死掉,我自己对自己大声咆哮,人太忠于感觉就难好好思考,我痛得想哭,却傻傻的笑。爱到飞蛾扑火,是种堕落,谁喜欢天天把折磨当享受,可是为情奉献,让我觉得自己是骄傲的,伟大的。爱到飞蛾扑火,是很伤痛,我只是相信人总会被感动,你为什么就是不能爱我,像我那么深的爱你,为什么……为什么……
艾斐仔细想,总是觉得耳熟,良久才想起来,在台北,在那个小小的舞台上曾经听王梓的乐队唱过这首歌,名字就叫《扑火》。
一字,一句,一字一泪,一句一次啼血,声声如同控诉着艾斐的罪孽,他第一次明白,流行歌曲之所以流行,也是因为触动了每个人心底的某种东西。
清晨的太阳光穿窗越幔,艾斐想站起来活动一下僵硬的身体,却发现自己原本握着王梓的手,竟然被王梓紧紧握住,他踉呛着扑向床前按急救铃,招来医生护士。
「他的手,他的手,我的手。」艾斐激动得语无轮次。
「他有意识了。」医生看见自己的病人生命复苏,露出欣慰的表情,「到底年轻,看样子过一会儿就会苏醒,年轻人,他多么爱你啊,无意识中还牵着你的手!在你们中国,是不是有个说法叫牵住你的手,和你一起变老啊?」头发有些发白的医生拍拍艾斐的肩膀,「好好爱护他吧,多么美丽的孩子!可惜……」
艾斐呆呆地站着,很古很古的时候,人们流传着一种誓言给爱情,说:『生死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可是……他没有好好握住那只手,他甚至腰斩了他的爱情……
王梓终于醒了,他用微小的力气使劲撑开沉重的眼皮,世界重新回到他的眼睛,他茫然盯着艾斐憔悴中夹杂着欣喜的脸十几秒,终于认出这占他三分之二视觉画面的脸。
艾斐见王梓的唇在动,忙俯下身子,耳朵靠近,听见王梓虚弱但却清晰的声音:「艾……斐……」
「哎哎!」艾斐连忙答应,心头发爇喉头发紧鼻子发酸,眼泪差点落下来。
可是王梓又没了动静,艾斐勉强控制住自己泛滥的感情,轻轻地抚着王梓额头上的散发说:「医生说你没事,很快就会康复。」
王梓咧咧嘴,笑了。
艾斐转过身,眼睛酸痛难忍,苍天终于给了他最重最重的惩罚——王梓的脊椎骨被撞得粉碎,再没有直立行走的能力了……他有那样一双修长笔直美丽无比的退……他最自傲的身体部分……他最爱的穿着软软的舞鞋尽情飞旋舞蹈的退……
那天晚上,艾斐回家拿些换洗的衣物,外面陰云密布,突然的狂风大作,暴雨倾盆,他望向窗外,瞥见簇簇眩目的闪电,耳闻滚滚震荡的惊雷,已经入秋了,怎么还会有雷声?他紧锁起眉,心里象灌了铅一样沉重,来不及多想,一头扎进无边无际的风雨之中。
好象又看见王梓在电闪雷鸣的夜晚缩在一边可怜地瑟瑟发抖,仿佛又看到王梓正用期待的眼神渴望着他的怀抱。曾经这样的夜晚,王梓总是依偎在他的怀里,才能感受到一份安然。王梓并不软弱,可是上天却给了他一颗太弱的心脏,他总是在艾斐稳健的心跳声中才能战胜这自然界和生活中的惊乍。
艾斐随便停了车子,加快脚步疾行,几乎是在奔跑了,他无法忍受让王梓孤零零地任风欺雨浸,凭雷电惊吓,他是他的男人,他必须保护他!风雨积聚着猛烈异常的力量狂妄地肆虐,很快他的全身在风雨中淋了个透湿。终于,他到了——漫天乱闪的蓝色闪电明亮耀眼,照见了王梓苍白的小脸。
「我来了,我来了,你不用再怕了。」一把把他揽进怀中,心疼地擦拭着他顺着脸颊流下的泪水。
王梓躺在他的怀中,静静地看着他,眼里有些不期的惊愕,他没料到艾斐会这么快的折返回来。
「都淋湿了,冷吗?」他吃力地拿起枕头上的毛巾为艾斐擦干脸上和头发上的雨水。
「冷,有点,可现在一点也不冷了。」艾斐说。
「你那么忙,不用每天都来陪我,马克医生说我很快可以出院了。」王梓淡淡地说。
「不!生意可以不要,可是不能不照顾你。」艾斐抓着他的手,从醒来以后,王梓的表情一直很平淡,没有什么波动,艾斐近乎惊恐地看着他,他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哀莫大于心死!
「其实没什么,我只是有点忧郁,有点冷,有点想家,想我爸爸妈妈。」王梓稍微停顿了一下,用力吸了吸鼻子,「其实,你知道吗?穿女装的滋味并不好受,我不是异装癖,也没有变性的愿望……这下可好了,终于可以穿长裤了。」王梓笑了笑。
「梓……」
「我不是那种拒绝长大的男生,非要人照顾,要人关心,要人哄,不是的……可是,我嫁了,穿着美丽的婚纱,像个陶醉的小妇人,你知道吗,女人嫁了人是要人疼的,而我——是男的,我终于知道自己不该奢求,也奢求不到。」
「阿梓!」艾斐滑跪在了床前,「阿梓……」
「还记得我送你的那张贺卡吗?」王梓喘息着,停了好大会才接着说,「有一朵玫瑰。」
「记得!」艾斐用力点头,那些话早已深深刻进了他的脑海,一辈子再也忘不了。
「其实……那还有下半段的,我没有写……下半段是这样的——【如果我爱你,可是……不巧你不爱我。那……你生病的時候,我只能打个电话慰问你,不敢奢求待在你身边为你剥一瓣橘子;你开车的时候,我只有在心中暗暗祈祷你一路平安;如果你忘了吃晚餐……我只能装作不经心的笑笑问『怎么不吃啊?也不怕饿坏?』;如果你头发乱了,我只能轻轻告诉你『头发乱了,快梳一下吧!』,再不能亲自触摸你的头发;我在熬夜的时候,不敢再期待会有电话铃声响起,即使它会响起来,也不敢奢望会听到你的声音;失眠之后,会躲着不让你看到我因为想你而哭肿的眼睛;只有在空闲时,我还是会念念你的名字,想想你的声音,偶尔想想,我在想你的时候,这时的你,在想着谁呢……】
艾斐哭起来,脸埋进了王梓的胸膛,听他急促的喘息,一颗心碎成了千万片,老天!老天!他怎么会让这孩子委屈至如此……
「是不是我那样向你表白让你不欢喜呢……我知道,你是受传统观念影响很深的人,传统里,是不是以寒蓄为美呢?可是……我没有时间等待啊,我怎么敢保证下一秒我还活着呢?小时候,看过一部电影:『女主角很爱男主角,但是怕羞不肯说。后来终于说了,在一个寒冷的黄昏,她病得很重,就快死了。鬓发斑白的男主角握住她的手,声音哽咽:这句话,他等了整整一辈子。』艾斐……艾斐……我的一辈子有多长呢?我出生时,遇到难产,和双胞胎的姐姐整整相隔了七十分钟才降落,从小到大,我不知道昏死过去多少次,而每次昏倒也许就是永久的长眠,我不能等啊,如果我爱了,我想和爱人分享爱情,我想即使那一瞬间我就死掉,也心甘情愿了……在这个充满混沌不清的宇宙中,这样明确的事只能出现一次,不论你活几生几世,以后永不会再现,我怎么可以错过?可是……我做错了么?」
「梓……你没错,错的人是我!是我!」艾斐恨不得千刀万剐了自己。
「你今年三十岁,我十九,我偷偷的计算过,当我一岁时,你十一岁,我们的年龄比值是11倍;当我十岁时,你二十一岁,我们的年龄比值是2.1倍;当我二十岁时,你三十一岁,我们的年龄比值是1.55倍;当我五十岁时,你六十一岁,比值就变成了1.22倍;当我一百岁时,你一百一十一岁,比值是1.1倍;时间越久,越趋向于一致,如果我们的爱情永恒,我们终于无限接近,最终融为一体……」
天啊……艾斐肝肠寸断,王梓,这是他命中真正的比天使还可爱的小王子,一个真正的王子啊……他竟这样生生断送了他!
「是的,我喜欢笑,我也喜欢开些小玩笑,人生在世不就是让别人笑笑,偶尔也笑笑别人么?俗话说:你笑,全世界都跟着你笑;你哭,全世界只有你一个人哭。我不喜欢哭,我也一直觉得欢笑比智慧更聪明,不知这也成了轻佻……用你的话说君子坦荡荡,小人常戚戚,不是吗?我也喜欢钱,富有对我来说很重要,可是健康更重要,津神满足更重要,富有只是带给生活上的一些方便而已,不是吗?」
「梓,我们再举行一个婚礼好不好?恢复你的男子身,我们去教堂,真正的结合,让我照顾你,让我爱你,不要多久,一生一世就够了,我会告诉你,你哭,全世界不只你一个人哭,还有我陪着你,还有我为你擦拭眼泪……」
王梓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轻轻一笑:「不,艾斐,我爱你,真的好爱好爱你,可是——不行,我爱你,我却还要给自己最后一份自尊,我爱你,我却不能因为爱你而没了自我,放手吧……我该回台北了。」
「梓!」艾斐低吼,王梓依然轻轻一笑,轻轻从他的大掌中怞出了自己的手,窗外是一片湛蓝湛蓝的天空,蓝得那么好看,蓝得那么动情……
加拿大的秋很迷人。
不知不觉地天气凉爽下来,树叶也开始变红,漫山遍野的。那一种红并不夺目,却从金黄之中隐隐的
透出来,清新而又充漫活力。延着公路向城堡而开上去,车窗之外美不胜收。放眼望去,是一条金色走廊,落叶与草坪绿黄相间,几朵白云点缀着蓝蓝的天空,总是让人遐想万千。
一辆亮的刺眼的轮椅把王梓推进客厅,艾天昊、艾仁和艾情都在,艾情扑上去,摸着几乎小了两圈的『小妈妈』哇哇的哭,随后被爱玛强行带出去。
艾仁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切,心底暗暗的得意,在他的眼睛里看不到一丝感情的存在,他的眼睛是死的,就像希腊的神明雕像一样,眼睛的虹膜如被雕刻出来,但是虹膜里却没有瞳孔。
艾天昊叼着烟斗打量了王梓一眼:「恢复的不错。」
「是的,上帝保佑,我还活着。」王梓依然笑着,甚至还在胸前虔诚地划了个十字。
「可惜,」艾天昊继续吞吐着云雾,王梓咳嗽起来,艾斐取下了父亲的烟斗,不顾父亲暴跳如雷的样子,艾天昊走到王梓面前,脱起他的下巴:「恨不生为女儿身吧?」
「不,我是男人,我为此而骄傲。」王梓的眼睛盈亮,看不到丝毫的悲哀绝望。
「无意中造成的损伤,我会补偿你,你要多少?」
「你给的我不要,我要的你不会给。」王梓轻轻拨开了艾天昊的手,那头花白的头发再没了半点的威严,只会让他嗤笑。
「我会给你一张支票,你什么时候想要钱,无论要多少都给,」停顿了一下,他又说,「我已经为你买了机票,明天早上的。」
「谢谢。」
艾斐想抱着王梓回卧室,走过艾仁身边时,王梓示意艾斐停了一下:「那天,我吻了你,不后悔,因为你也是个可怜的人,可是,别再玩弄圈套,那会把你自己套牢。遇到悲伤,换个思维,换个方向,就让它使你更为完美,别让自己更为倒霉。」
艾仁白了脸,王梓却还是笑笑,再没说一句话。
第二天,天气乍寒还暖,日光灿烂,有极浅极浅的云彩涌动。飞机沉闷地穿越云层,很长时间地轰鸣不止,王梓坐在轮椅上单独在人声嘈杂的候机厅停留了许久许久,幻想着异域脆薄如纸的初秋以及加拿大无尽的阳光,他不知道这算不算永诀。
透过玻璃门,他瞥见艾斐兀自一动不动地僵立在玻璃窗之外,手臂绕着厚厚的呢大衣。人潮过往,喧闹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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