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不理会他的否认之词,自顾自地说着:“你在怕什么?为什么你提到必须泯灭良心杀人时,你得要揪住自己的心窝?你在提醒着自己千万不可以心软、千万不可以怯懦、千万不可以忆起你还有一颗善良的心?因为它会变成你杀人时的绊脚石,是不?所以你揪住它,让它痛到麻痹、痛到习惯?”
行续自始自终都没有离开他黑墨似的瞳仁,她在他眼中看到自己坚毅的倒影,再续:“你为什么要活得这么辛苦?”
石炎官倒怞一口凉气。
愕然的眼瞳直勾勾盯着行续,发觉自己的无所遁形。
他没有再辩解,几乎是以万分狼狈的举动推开她,逃离她清亮而明了的视线范围内。
***
落荒而逃。
他竟然干出这么孬种的事?!
就算被小尼姑蒙对了又怎样?就算真被她看穿了又怎样?他压根不稀罕任何体贴或同情浮现在小尼姑脸上,尤其是那自以为是又值不了几纹银的善解人意!他不稀罕!
“四爷!”
青魈省略敲门这等费功夫之举,直接踹开门扉,吓得石炎官以为又是小尼姑跟着他屁股后进了房,壮硕的身躯跳到木椅上,直到看清来人是青魈,才破口大骂:“进来不会敲门吗?!你的手是残了还是废了?!”迁怒,绝对是迁怒。
“呃……一时心急嘛,四爷,你现在的姿势好难看……”像蹲在茅房等待解脱的模样。
石炎官抿着嘴,重新坐回椅上:“少-嗦。说吧,你在心急什么?”他拂拂衣衫下摆的沙尘,摆明转移自己的尴尬,
“托鲁哥查的事有消息了!”
“真的?有老大的下落?”
青魈摇摇头:“主爷还未寻获,可白无常现陷官牢。据说……主爷坠入黄泉谷底,生死未卜。”
“坠人黄泉谷——?!”石炎官瞪大虎眼,“黄泉谷万丈深渊,别说尸体,恐怕连颗骨灰都寻不回来,怎么会?白无常怎么会弃老大于不顾?不……当时的情况,怕是连她也保不住老大……”
连他这位被称为“武判官”的魑魅都在那场混乱的战火中吃了败仗,又怎么能怪别人未尽力呢?
“听说官府那边准备以严刑拷打来逼问出‘阎王门’的底细。”青魈双眉紧皱,一思及昔日阎王门的伙伴兄弟在大牢里面对令人无法想象的酷刑,他便恼恨不已,双拳握得死紧。
“底细?,整座府邸被拆得干干净净还查什么底细?!”石炎官冷哼。
“但阎王门中所有的主事者都没有捉到呀。主爷下落不明,二爷早在数年前就云游去,三爷远在边疆,您不正在这里当土匪吗?至于白无常……她虽受牢狱之灾,但所有魑魅魍魉都没有招出她的真实身份,官府方面好像也以为她仅是阎王门内的奴仆或妾婢,目前无生命之忧。官差美其名叫破了阎王门,实际上只是做了场白工。”
“话是没错,但若阎王门从此一蹶不振,官差的目的也算达成了。眼下最令我担心的是老大的下落——”
“鲁哥已经派兄弟到黄泉谷底去搜寻主爷,二爷方面也派人联系了,希望能有好消息。”青魈出言安慰。
“嗯。”
“另外您身上的毒,最好尽早解清,否则难保您不会像主爷一样被废掉多年来的高超武艺。”
石炎官懒懒地瞥向他:“青魈,你真是越来越唠叨,活像个老妈子。”
“谁叫我跟着您进了贼窝,我不唠叨您还能唠叨谁?倘若魑魅魍魉都在,这唠叨的工作理当就由黄魉来做。”青魈耸肩。
阎王门里的四大主爷中就属石炎官个性最随和,虽然性子火爆了点,但从不跟人大玩心理迂回,一切喜怒衰乐都显而易见、有话直说。既然两人沦落至此,口头上的尊称仍在,至于烦琐的主仆尊卑暂时晾在一旁吧。
“对了,四爷,方才我在廊间遇上您带回来的小尼姑,她好像在找您,手上不知从哪抓来的锅碗瓢盆充当木鱼,看起来……架势十足。”
“什么架势?”
“驱妖降魔。”青魈说话时指尖落在石炎官面前,表明小尼姑口中的妖魔正巧与石炎官是同一个人。
石炎官又恢复兢兢业业的表情:“别让她知道我在这里。”
“拜托,这里是您的房间耶,再蠢再笨的人也知道要找上这来吧?”青魈一顿,续道:“不过,四爷,您既然对小尼姑如此反感,干脆我叫兄弟将她轰下山,省得您担心受怕。”不过他倒是头一回见到石炎官露出如此慎惧的模样。
“谁说我怕她?!我只是受不了她的叨念,受不了一大串的佛经咒语在我耳边嘀咕,吵得我不得安宁。”
石炎官越是辩解,青魈眼中的兴味越浓烈。
“喔——原来您害怕的是经文呀?咱们全寨的兄弟还以为小尼姑道行高深,镇压住咱们黑熊……呃,伟大的四爷咧。”青魈咧嘴一笑,“那还是照我的提议,等会我请小七和雷哥一块动手将她丢出寨门。”
语毕,青魈还当真准备行动。
“慢着!谁准你自作主张——”石炎宫喝声制止。
“保护主爷们是阎王门杀手守则第一项,其中所谓的保护更广义地囊括清除所有危害主爷生命、精神、财富的人事物,以及耳畔嘈杂的‘小蚊子’,以保您耳根子清净。”青魈隐藏在身后的右手不断拧捏着自个儿的,藉由剧痛来压抑唇角捉弄的笑意。
“去!”石炎官捞起桌上茶杯甩向青魈,“上回你跟我抢那只烤獐子腿时怎么不见你这么说!”歪理!
青魈一侧首给躲过:“我总得有力气才能保护四爷您呀。”
“我还得靠你保护?!”他石炎官何时落得如此无能的惨境?“站住,你的脚在干什么?”他指着青魈欲往外走的步伐。
青魈回头,露出痞痞的笑:“走路呀。”这么简单的动作还看不出来?
“然后呢?”
“走出房门,寻找小尼姑,顺手料理她,将她赶出‘为非作歹窝’。”青魈双手比出驱离的手势,“若她胆敢死缠烂打,我就削了她的脑袋。”
“谁准你做的?!”石炎官暴躁起身,奔到青魈面前:“我有说要把她赶出去吗?!你哪只耳朵听到的,啊?!”熊掌搭配如雷熊吼——拧住青魈的双耳,并灌注足以震破耳膜的质问。
“四爷!疼疼疼疼——疼啦……”青魈失声痛叫,“我不敢!不敢了啦!我哪有胆量驱赶四爷您重视的小尼姑咧?”
“重——视——我啥时说过我重视她?!”咆哮声炸开,“我抓她回山寨是为了折磨她、蹂躏她、凌虐她,哪关什么鸟蛋的重视?!”石炎官提起青魈的衣领,不住地摇晃,青魈原本个头就足足差石炎官一大截,这么一拎,他双腿被迫离地,浑身重量全寄托在石炎官手中的薄弱衣衫上。
“我……知道……原来四爷您用心良苦……”随着石炎官上下左右,毫无节奏的粗鲁晃动,青魈出口的字句也晃荡成怪异的起伏音调,“但是,为什么……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人……好像变成四爷您了……”
黑胡底下的脸孔一阵青一阵红。
“我看起来像是受到折磨蹂躏凌虐的倒霉鬼吗?”双手手劲加强,青魈的衣衫已逐渐发出撕裂声。
“像……呀……”别再摇了,他早上灌进胃里的咸粥好似正全数翻搅,挣扎地想滥喉而出,“四爷……您别太激动,小、小小心身体的毒……”每个字尾仍有余音缭绕及上下牙关互击声。
“就算我今天毒发身亡,也非得揍烂你的嘴——”
石炎官怒吼还没来得及吼齐,干扰已悄然逼近。
叩、叩、叩——有人在身后戳戳石炎官的背脊。
石炎官头也不回,只吼声道:“滚开!没瞧见我正准备教训兔崽子吗?!”
可背脊后的干扰更加使劲,无论石炎官如何缩肩都躲避不掉落在他厚皮上的点触。
“再不识相,我连你一块揍!死家伙——”火辣辣回头,最后一个“伙”字是以泄气的口吻破口而出,怒熊霎时退化成懦弱狗熊。
干扰者漾起甜甜笑靥,可爱的小光头在洒落的日芒下绽出耀眼光辉,璀璨得令人无法直视。
锅铲在木盆上敲下响亮的声音,宣告石炎官大限已到。
“啊哈,找着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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