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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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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

    「严师傅?严师傅?」赵府老爷的大脸挡住了他的视线,他不自禁扬在半空中的手掌停顿得不知如何是好,如果赵府老爷没临时出现,他恐怕就要伸手去擒住花迎春,擒住她之后呢?他不清楚,只能抡握着拳,将它收回腿侧。

    「严师傅,您也中意那个姑娘是不?我让人去探探她的底,我自己也颇中意她这型的美姑娘,不过当然严师傅喜欢的话,我是不会与您相争的。」赵府老爷笑吟吟地想讨好严虑,以为严虑真如那姑娘所言,是因为看中她而想用手段与她攀谈,甚至不惜假装与她熟稔。男人嘛,见到美人儿难免心猿意马,他懂他懂,就连他也想趁机去摸摸那美姑娘的柔荑小手,调戏调戏她哩。「赵福,还不去?」

    「是,属下立即去。」

    「不用了。」严虑出声制止赵管事的多事。「我清楚她的底细。」他眸子冷冷的,调向赵府老爷,眸中的凛冽让赵府老爷一头雾水,不明白自己被瞪……呃,被敌视的缘故何在。

    赵老爷陪着笑,严虑却没陪着他一块笑,就在赵府老爷要抹去额边滑下来的冷汗,顺便询问严虑为何瞪他瞪得如此出神时,严虑先开了口。

    「赵爷,我看这园子的建造,我无能为力。」他不与赵老爷同桌用膳,反而走回放满画稿的石桌,收拾纸张,连片纸屑都不留。

    「咦?!为、为什么?!我们不是相谈甚欢……」

    「因为你的品味太怪异,严某恐怕难以胜任。与其日后造出来的园景不对你的味儿,不如早些承认自己的无能。」

    「严师傅何出此言?您、您的设计稿,我非常非常的满意呀……」

    「你觉得她漂亮?」严虑突然问。

    「呀?谁、谁漂亮?」

    「刚刚那个姑娘。」严虑还在瞪他。

    「很漂亮呀,眉儿黑黑,眸儿大大,唇儿小小,标准的美人胚子……」赵府老爷答得战战兢兢,看见严虑蹙眉,他心一惊,「难道严师傅不这么认、认为吗?」

    「你竟然会觉得她美?!你的眼睛瞎了吧?!你这么肤浅的品味哪可能会懂我绘在纸上的清灵脱俗,又哪里配得上『白浪摇天,青陰涨地,一片野怀幽意。杨花点点是,替风前,万花吹浪』的绝艳景色?!挖什么荷花池?!你会懂荷吗?!你会赏荷吗?!」严虑冷言轰他,字字不留情面。「她美?她美在哪里?那两座小山似的眉毛?!还是那对水灵灵的大眼?!还是那红艳欲滴的小嘴?!她美在哪里?!」

    「她她她她……她不美!她一点都不美!我光看到她就伤眼!」赵府老爷被逼问得满脸是汗。严虑咄咄逼人,分明就是要逼他说出这番话,而他也说了,严虑紧绷的脸庞明显放松,满意了他的答案。

    「很好,算你还有眼光。」严虑就是不喜欢听见有人在他面前夸花迎春,说她有多美、多艳、多迷人,他知道她是美丽的,但那不干任何人的事,听到有人赞美她,他心情恶劣。

    「那园子的事……」

    「明日再谈。」严虑将手上的纸卷塞给随行小厮,人便走了。

    「这严师傅还真奇怪,夸其他姑娘美,他在气什么呀?说她美是我没有眼光?!什么怪论调嘛……」赵府老爷忍不住在严虑背后嘀咕。他也只敢在严虑背后嘀咕,要是当着严虑的面说,惹得他大老爷一个不满,又撂话不替他建园子,那才真叫得不偿失。

    严虑追着花迎春出了赵府,她正站在府前石阶上左右张望。

    「三子不是说送菜到隔壁吗?怎么不见踪影?人不见也就算了,连马车也不见了?别叫我从这里走回饭馆呀!」她轻踱着脚步,引领而望,日正当中,阳光**,她一小步一小步朝陰影方向退,想缩身找块荫凉的地方藏,这一退几乎又快退到赵府大门口,她退着退着,背脊撞着了人,眨眨眼抬头,除了严虑还会是谁呢?

    怎么这么快又二度相遇了?花盼春的诅咒还没完吗?

    花迎春故意叹气给他听,彰示她有多不情愿遇见他,又故意将脑袋撇向另一边,搜寻着花家饭馆的另一名跑堂三子。

    「我送你一程?」

    她瞟他,又立刻转开眼。「我爹叮嘱过,不要随便上陌路人的马车。」

    严虑要不是够理智,他会当街在这里打她屁股!

    「我们成亲一年,我对你熟透了!你还敢再说我是陌路人?!」

    「喔?」她那对漂亮细致的柳眉挑动,微微的,连带长长的黑睫也跟着轻扬。「熟透了?好,我的生辰是几月几日?」她考他。

    头一个问题就问倒了严虑。

    他真的没去记她的生辰,那重要吗?

    「我最喜欢的颜色?最大的兴趣?最常说的话?喜欢的食物?讨厌的食物?」花迎春每问出一道题,嘴角的冷勾就越深,与其说她在笑,不如说她是气到隐隐怞搐。她的问题都没有刻意要刁难他,这些答案都是浅显易见的,他们成亲一年,要知道这几个简单答案根本不成问题!

    宝宝,你看你看,这就是你的坏爹爹,他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点心思都没有放在娘身上过,你看你看!过不过分?!过不过分嘛!你现在把耳朵捂起来,对,因为娘要骂一些小孩子不能听不能学的粗话——

    她吸气,吼了:「严虑,你真是个他娘的天杀第一号大混蛋!」还敢大言不惭说跟她熟透了?!

    「你问的那些都是无关紧要之事,谁会费心思去记?」严虑自知理亏,却也觉得她太钻凿细节。

    「你是九月十四亥时生,肖龙,最喜欢的颜色是墨黑色,最大兴趣是画园林图,最常说的话是『安静,不要吵我』,最喜欢吃辣,讨厌清淡的食物。」花迎春插嘴,一项项细数出来。他口中无关紧要之事,她全都搁在心上,没有刻意去牢记,就只是生活在一块,看着他的一举一动,无心却又深刻地记下来的。「你除了知道我叫花迎春之外,还认识我多少?」

    将他视为陌路人一点也不污蔑他!

    「我知道你喜欢迎春花。」

    哼,这也敢拿出来讲?

    「我更知道你讨厌迎春花。」所以才会在她离开严府之后,下令将她之前种植的迎春花全数砍尽杀绝。

    「我只是想顺道送你回家,有必要拷问我一堆难题吗?」娶她时都没这么困难。

    「那么你应该看出来我刁难你,就是不想让你送吧?」

    「既然如此,那就罢了。」严虑撇唇,为她的不知好歹而冷嗤。

    严府小厮已经将马车驶近赵府门口,严虑望向她,她还是不瞧他,他听见自己心里在叹息,却不想表现在脸上,他上了严府马车,小厮「驾」的一声,马车驶离。

    花迎春一直叫自己朝反方向看,就是不要目送他离开,那种感觉好像被人抛弃下来一样,她讨厌这样想,她是有骨气的,不接受他的讨好,从头到尾都是她不要他的。

    但是到最后,她还是忍不住挪动双眸,往马车消失的街道而去。

    「宝宝,你看,他真没耐心,都不知道要哄人,我哪是真的要刁难他?只是气不过嘛。」她摸着小腹,可怜兮兮地苦笑,「你说,有哪个丈夫会完全不明白妻子的喜好?我问的那些很难答吗?我太过分吗?结果你看到了没,他的表情多困惑,好像我多坏多恶劣似的……他不知道,当他说出无关紧要这四个字时,我好难受。」最后这四个字,她没了声音,以为没说出口就不会有人听见,包括她自己,只要听不见,难受就不会存在。

    花迎春滑坐在石阶上,沮丧得像失去泰半的力量,她觉得自己好像坐着好久好久,满脑子想着她刚刚问他时,他脸上的神情;想着他坐上马车前时的眼神;想着自己以前也时常这么孤伶伶地坐在房门口等他,她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他回房也从来不会温柔地给她一个拥抱,有时她想挨近他撒娇说话,他还会赏她一句「不要吵我」的警告,迳自埋首于绘制园景图间……他不好,他一点都不好,不体贴她、不关心她、不理睬她,要听到他多说几个字就必须激怒他、跟他吵架,否则他根本不会费心听她说半个字。她也想好声好气与他分享一整天的生活趣事,收到退稿单时也想假哭地扑进他怀里,要他陪她一块臭骂退她稿子的那些瞎眼书商,赖着要他安抚她,说她写得好,是那些书商没眼光。

    像现在真好,她不用再因为他对她的冷淡而哭泣,他对她来说,什么都不是了,他皱眉看她,或是同样不在乎她,她都可以释怀,反正两个人已经没有任何关系,她好讨厌翻腾在起起落落的失望里,好讨厌自己总是为了他的态度郁郁寡欢。

    她柔柔鼻,深深呼吸,不要再去想那些教人不开心的事。

    「死三子,八成又忘了我还在赵府,这下好了,宝宝,你得陪着娘一路走回去了……」她撑着腰,小心翼翼起身。三条街呀……真远,恐怕得花上半个多时辰,偏偏今天又热,她午膳也还没吃……

    她是不委屈啦,就怕累坏饿坏肚子里的心肝宝贝。

    原地哀怨不如开始举步而行,一小步一小步的走,总是会到家的。

    花迎春抱起大竹篮,踩入日光正炙的街道,正午的阳光会咬人似的,才晒了一会儿,她已经觉得又刺又痛,若不是怕醒目丢脸,她真有股冲动想拿竹篮罩头,帮忙挡一挡烫人的金乌。

    好热……

    汗流浃背的,真不舒服。

    花迎春突然想到严虑拆掉她的发辫,难怪!难怪她觉得背部闷得好热好热,她就是嫌天热才会将长发整齐扎束起来,他竟然说她绑起头发就没办法靠长发来掩盖她的体态,听听,这男人多毒!

    哼!她才不会因为他的一句嘲讽就一辈子披头散发!

    花迎春咬着系绳,快手地扎起麻花长辫。这样才清爽呀,不然整把头发全披在背上,等同于穿了件皮草,热昏她事小,热昏她肚里的心肝宝贝找谁赔呀!

    她才扎完辫,一名年轻妇人抱着孩子,走过来拍拍她的肩,她回头,望着不熟悉的脸孔,不解地盯着妇人送过来的笑容,妇人将她招近一些,才凑到她的耳朵好心告知,「你背后的衣裳湿透了,教人看见兜子系绳和了。」

    花迎春几乎是立刻跳起来,一手揪住背后的衣料,脑袋使劲想探到自个儿背后去瞧清楚——

    真的!她背后那片湿濡将轻薄的料子透尽了无边春色,这几日气温高,她偷懒不穿内衬,就是贪求凉快一些,这下可好,吸汗的内衬被她脱在房里,她的汗水全让外头这件薄料子给吸得爽快,这种嫩的浅色衫子一碰到水,根本没有任何遮掩保护的作用!

    花迎春想惨叫,也想挖个地洞坑杀自己!天,她用这副丢人的模样抛头露面多久了?!

    她努力回想——她一开始在花家饭馆打苍蝇,掌柜的座位是面对众人的,所以她的背湿糊得再惨也没人瞧见。然后订单太多,大伙忙不过来,她也接了一份,便是送六菜一汤到赵府来,她提了菜,坐上三子的马车——还好,在马车里也不会有人看见。紧接着她下了马车,进了赵府,开始布菜,后来严虑就过来将她的系发绳抢下来,弄乱她的发——

    「呀!原来他说的看光是指这个吗?」花迎春猛然醒悟地低喃,瞧见年轻妇人仍在,她赶忙朝对方鞠躬道谢,妇人笑笑摇头,直称是小事,便抱着孩子走了。

    花迎春快手解开头发,让那片黑瀑继续替她挡,热死总比丢脸死好。

    严虑是这个意思吗?原来他并不是要讽刺她胖,只是担心她让人瞧光光?

    他……在吃醋吗?

    不对不对,花迎春,你又来了,老是迳自将他的意思往好处去想。你还记不记得,他第一次送你的那条玉颈链?你感动得半死,那时只觉得他好好,他表面虽冷,心却是热呼呼的,他看似冷漠如冰,实则情热似火,他爱你爱你爱死你了。结果呢?那条玉颈链是客户拿来贴工钱的!不拿白不拿,拿了又嫌麻烦,当了又换不到几文,索性送给你,你的眼泪你的感动你的心花怒放你的小鹿乱撞你的少女情怀你的英雄崇拜全是屁!

    冷静,你一定要冷静,严虑只是在嫌你腰围粗,他就是那个意思而已!

    不要自作多情了,不然……又要失望了呢。

    虽然是如此告诫自己,花迎春却是笑了。无论心里怎生又怎生地否定他,在最小最私密的心灵角落里,还是有个好小好小的嗓音在咯咯直笑,说着她还是相信他在护着她,他不想让人见到她若隐若现的背部春景,他在吃醋,他在独占,他不开心她被看光,他呀,是有那么一丁点点点点在意着她呢……

    嘴里说着不想让他影响心情,又还是让他牵着鼻子走,花迎春觉得脚步轻快起来,背上像插了对翅膀,拍呀拍地将她提在半空中,她脚尖蹑着地,小跑步起来,跑没两步还转个圈圈——

    「……少爷,咱们又折回来赵老爷府上做什么?您忘了拿什么东西吗?」

    不远地,严府的马车歇在花迎春身后的小巷边,驾马车的小厮摸不着头绪,只得转身透过小棂窗问着车厢内一脸沉思的主子严虑。

    严虑凝望着翩翩起舞般的花迎春,她裙上绣着蝶,随着她的步伐飞腾起来,几乎像是活灵灵的。

    她前一刻还和他争个输赢,下一刻又自得其乐地跑跳起来,心情似乎非常异常的好,是因为她争赢了他、气跑了他,所以才会如此开怀?

    思及此,他黯下眼神,觉得自己真是失败,竟然让妻子以不见他为乐。

    「跟着她。」

    他知道,她现在有精力活蹦乱跳,但那只能维持片刻。她的体力有多差,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每回爱过她之后,她都是睡得最死的那方,反而花费浑身解数讨好她的男人得眼睁睁看她香甜睡去。

    外强内干的软壳小蟹——这是他暗地里为她取的昵称,在她睡得很熟很熟之际,他才会这么叫她,这是取笑,也是实话,她就像软壳蟹,外表看起来威武还颇能吓唬人,但骨子里全是软的……要是让花迎春听见了这小名,她又要同他吵嘴了,吠吠地说她才不是软壳小蟹,又吠吠吠地说她有多坚强多勇敢多不容易被看扁,虚张声势。

    果然完全如严虑所料,外强内干的软壳小蟹在半条街的路程就耗尽了全力,蹦蹦跳跳累了,只能将手里的大竹篮倒置,一屁股坐在竹篮上吐舌扬风,乐极生悲的用力喘气。

    爱跑嘛!爱跳嘛!爱转圈圈嘛!将三条街的力气全部用罄,榨得不剩半点。打从怀孕后她体力变得更糟,有时连在饭馆里追苍蝇都会追到头晕目眩,现在她眼前一片暗黑,胸口噗通噗通地乱跳,真不舒服。

    「我送你回去。」

    严虑让马车停在花迎春面前,半掀的幕帘探出他的手掌及同样面无表情的脸孔。

    花迎春有些吃惊。怎么又见到他了?他不是老早就走了吗?算算时间都够他回到严府去喝好几杯茶了。

    她不知道心窝口泛开那股热热的东西是什么,严虑的表情并不热络,连眼神都是淡淡的,她在他脸上读不到任何外露的情绪,是他隐藏得太好,还是她太驽钝?

    他没再催促她,掀帘的手也没收回,就这么维持着等待她点头上车的沉默与静止。

    「我爹说不可以随便和陌——」

    严虑眉淡拧,知道她又要说出那种和他老死不相往来的推托。

    「我不记得你的生辰,我只知道你是出生在迎春花开的季节,花开了,就表示你的生辰快到了。」车厢里的他突然这么说道,声音没有起伏,比她小时候上过的学堂夫子说话声音更平更让人想打瞌睡,可是却扰乱了她的一池心湖。

    他说的这番话,是她在洞房花烛夜对他叨叨念念的自我介绍里的一句,她没有直接告诉他,她出生在哪年哪月哪日哪个时辰,她只说了,她是迎春花,春天来了,花开了,她也出世了。

    他记得的!

    宝宝!宝宝!你听你听,你爹爹还是有一点点良心的嘛,呵呵呵……好吧,娘准许你以后对他孝顺一两天啦。

    花迎春很高兴,一直笑一直笑,笑得连严虑都困惑挑眉,不明白他是哪句话还是哪个举动让她发笑。

    她从竹篮上跳起来,没尊没严地爬进了严虑的马车,心里不断细数他之前对她多么不好的声音早就被她抛到九霄云外。

    她真容易满足,因为他折回来载她了,不是吗?这一趟路可不是巧遇,他是「专程」来接她的呐!

    专程的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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