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擢突然出现在门口,黑眸瞅着他。易陌谦没做好心理准备,反射性地就躲避他的视线,还退了一步隔开彼此的距离。
背脊上滑落一道汗水,他的脸好热。
「站在这里做什么?」平常的语气,平常的表情,裴擢淡淡地说。
易陌谦垂首沉默以对。他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
「去洗脸吃饭。」裴擢侧身,自己就先走到厨房。
易陌谦怔怔地抬头,看到裴擢从厨房里端了几个盘子出来,脑袋一下子轮转不开。
裴擢回头,瞥到像被下了定身咒站在房门口的他。
「还不快点。」发什么呆?
「呃?」易陌谦张着眼,反应迟缓。
他……他煮了东西要给他吃?在他家的厨房?
裴擢完全不等他,也不管这是谁的家,自动自发地拿起筷子入座。感受到一道呆滞的视线,他拧起眉抬眼。
「你要站在那里看我吃?」小鬼不介意,他介意,好象会消化不良。
「啊,喔。」易陌谦连忙低下头走进厕所盥洗。
他走出来后,肚子也饿了。走到饭桌旁,他拿起己经摆在那里的干净碗筷,桌上摆了一锅白粥,一盘炒蛋,一碟烫青菜,还有腌萝卜干和花生。
他不是很常吃这些东西,甚至不知道自己的家里有这些食物,但是看到热腾腾的早饭在桌上冒着烟,他连筷子都不知该如何动。
他从来没在这个房子里的餐桌上吃过正餐,一次也没有。
「你家里可以吃的东西还真少。」冰箱贫瘠地只有冷风吹过。裴擢不满意地夹了一块炒蛋放进自己碗里,头也没抬。
易陌谦愣住。
「那……那是因为那个人他……」不给他生活费,也不会养他。「那个人根本……」他想要无情地批评那个男人是如何地对待他,但是话到了嘴边就是无法出口。
他十多年来的恨,在历经了昨天的事以后,好象一下子灰飞湮灭。
不是因为那个人的过世,而是因为……他知道他曾经在乎过他。至少在他断气前,他想起了他还有一个儿子。
「说不出来就别说。」裴擢开回,彷佛可以看穿他内心的纠结。「再不吃就凉了。」他不耐烦地从易陌谦手中取过碗,自作主张地替他添了一碗清粥,然后摆在他面前。
他不会特别想知道那些事,若是小鬼真的愿意讲,他再听也不迟。为了解释的解释,不听也无所谓,而且昨天的事情让他的表情还有些僵硬……裴擢的细心,绝对不会表现在外表上。
易陌谦顿住,还是觉得自己有必要跟他说明整件事,以解释他昨天的失控。
「我……」
「快吃。」裴擢打断他的废话,三五下就把自己碗中残余的食物吞下,然后站起身把碗筷放到水槽里。「吃完我载你去上班……还是你要请假?」他望向一片狼藉的客厅。
「我……我要上班。」他那天从医院回来就忍不住摔东西泄愤,他会收拾干净,因为他不能再这么任性,以后就只剩他一个人生活……易陌谦敛下眼。
裴擢凝视着他,从口袋里掏出一只手机:「拿去。」他递到他面前。
易陌谦又愣住了,他抬眸看着裴擢。「这……做什么?」
「给你用。」他从口袋里拿出另一只型号不同的手机:「我有两个号码,私人的那个给你,只有岑姐他们知道而己,你拿去用,有事情可以找他们,或找我。」不容置喙地,他将手机塞进他上衣口袋。
「你……」易陌谦只能看着他,做不出反应。他觉得自己今天蠢毙了,这一辈子从没这么蠢过。
他没有笑他,也没有讽刺他,就跟平常一样的态度,他的体贴很不明显,却真真切切地传达给了他。下意识地抚着突起的衣袋,易陌谦觉得眼眶好热。
「不要说话,快吃。」知道他想表达什么,裴擢只是轻描淡写地启唇,示意他快点把早餐吃完去上班。
他总是很了解他……易陌谦低下头,淡淡地扬起唇。
本来还怪异尴尬的气氛霎时消失无踪。泄进屋内的阳光洒在两人身上,好温暖,好美丽,好宁静。
易陌谦吃着第一次有人替他做的食物,热烫的稀饭,暖了他清冷的心灵。
他想,这世上真正懂他的,大概只有他一人。
***
他仍是帮那个男人办了后事。
跟母亲的丧礼相同,他没有哭泣,但是,心情上却有很大的变化。
他不恨、不怒、不怨,很平静地送走那个囚困他心灵整整十八年的男人。
解放他,也解放自己。
他把他留下的几万块全数捐献给慈善机构,一毛也没剩。
只留下那间房子,他住了这么久,虽然都是不好的回忆,但难免有感情。
他想重新开始,所以决定要把房子粉刷一遍,赐予它新生。
店里的朋友放假时来帮忙,还合买了一张大床送他。岑姐送了他一张新书桌,裴擢什么也没送,只买了一大袋食物,叫他自己煮来吃。
他好高兴!
把旧的、没用的家俱丢掉,把过往的记忆也丢弃,他觉得自己轻松好多。
想起一年多前的自己,打架、闹事、混帮派,印象深刻得彷佛就像昨日般清晰。现在的他,认真上学,有一份工作,学习自己有兴趣的摄影。
所有的改变,都是因为遇上了裴擢而开始。
他还记得,他们初次见面的情形,是多么地针锋相对,他甚至跑到他家去喷漆……难怪他会说他幼稚了。
「你在笑什么?」整理相片也可以笑得这么开心?岑姐好奇地看着他。
易陌谦神游回魂,他笑一下。「没什么。」
「眼睛都-在一起了还说没什么?」现在的青少年流行傻笑啊?岑姐将一大本精装的相片集搬下柜子,「咳咳!上面都是灰尘。」可见她放了多久没整理。
因为要过年了,所以想将二楼摆满书籍的房间来个大清仓,把不要的东西丢掉,然后好好清扫一番,可是还没做一个小时,她就开始后悔了。
「呼吸好难过……」她觉得自己的气管都塞满了尘粒,「我吃饱了没事干啊我……」真是自找苦吃。
易陌谦觉得好笑,他帮忙接过那本很重的精装书。
拍掉外层报纸上的蜘蛛网,他有些疑惑,「这本是什么?」跟刚刚的比起来都大的多。
岑姐歪着头看了一下,「喔,这是出版社帮出版的相片集。」她都忘了有这玩意了,这还是唯一出过的一本咧!
「咦?」易陌谦眼睛都亮了,「可以打开来看吗?」他没看过裴擢照的相片。
「当然可以。」岑姐笑着撕开泛黄的报纸,露出原木镶银蓝边的外壳,典雅的纹路增添艺术气息。「你一定不会相信,那种怪人居然可以照出那么细腻的相片。」连她这个老朋友都很怀疑。
翻开第一页,纯白的纸上有着裴擢的英文译名,下面写着他的个人基本资料和经历,旁边一页,则记载了他曾经得过的比赛奖项,洋洋洒洒,列出了一大串。
从国际摄影艺术联盟、法国影像无疆界,到台北摄影学会,裴擢得过蓝带奖,得过金牌奖,第一名拿了不少次,更别提其它二三名的奖项,他的功绩写满整页白纸,让人看的眼花。
「他……好厉害!」易陌谦第一次对裴擢兴起尊敬之心。
「当然厉害啦,他六岁开始学摄影,可是具有国际级水准的摄影师!要不是个性太怪没人忍受的了他,早就跑到国外去发展。」不过他自己也没兴趣就是了,说什么他喜欢拍照不受限制,厌恶商业利益的结合,绝对不看对方的脸色……人家梦寐以求的机会,他却嗤之以鼻。岑姐摇着头,大叹一口气。
易陌谦翻着那本相片集,从裴擢第一次得奖的作品到最后一次参赛的作品都有完整的收录。照的东西十分广泛,有花,有鸟,日出,夕阳,海洋,山棱,利用光影、角度和运镜技巧,将自然的美景完美地呈现,相片里的景物彷佛就在眼前,甚至比实景更美。
易陌谦看傻了眼,万千个赞叹梗在心中,最终还是化为一句:「好美……」他从来不知道,相片也可以这样触动心境。
「还有更美的呢!」岑姐弯着腰在底层的柜子里翻找,然后拉出一个全开大小的相框。一样,也被报纸包了起来。「这张照片我本来要挂在店内,但是却不让我放,他最无聊了,这么漂亮的照片干嘛还怕人家看。」
撕开上面的报纸,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浩瀚星空,整张照片就是以蓝黑色为底,突显灿烂的星河,没有多余的重复曝光,只是真实地表现出那独一无二的银钻夜空。
似乎他正徜徉其下,呼吸着宽阔的空气。
易陌谦盯着照片看,他甚至可以感受到,那些星星正在他眼前闪烁。
迷了眼,沁了心;晶莹,明亮。
「可……可不可以给我!」他倏地开口要求,他真的好喜欢这张照片。「连这本相片集,我也想要!」他认真地看向岑姐。
岑姐愣了一下,「你也被他的照片迷住啦?没问题,你要就给你,你可以连相框一起拿走。」反正放着也是放着。「谢谢岑姐!」易陌谦很开心,他拿出干净的布,决定要先把这两样宝物擦拭干净。
「我说陌谦啊……」岑姐沉吟着,「你要不要跟学摄影啊?」她以前也提过一次,不过易陌谦没给她答案。
看到他这么喜欢这些相片,而这一年多他基本的东西差不多都会了,也该重新拜师,学些更深入的玩意。
「可以吗?」易陌谦抬起头,语气掩不住兴奋。
他也想象裴擢那样,照出这种可以感动人心的美丽相片!
「也不是不行……」岑姐顿了一下,「只是……」她抓抓头。
易陌谦困惑地看着她。
「好吧,我先跟你说。关于教人这档子事,很懒,也没有耐心,所以以前气跑不少学徒。不过我想你应该不会像那些人一样。」有志者事竟成嘛!岑姐有信心地笑道。「但是现在不喜欢指导别人,因为过去有过太多不好的经验。」易陌谦皱着眉。「那……」
「别担心。」岑姐挥个手。「我有办法让他答应教你,不过你要配合。」
「什么办法?」易陌谦好奇。
「你知道的弱点吗?」岑姐神秘兮兮地靠近他。
「弱点?」易陌谦不自觉地跟着她重复。
「是啊,那唯一的──致、命、弱、点!」外表是温柔妇人的岑姐在唇边扬起一抹笑。
易陌谦瞅着她,不知怎地,突然觉得她脸上的和蔼笑容,看起来……好卑鄙。(全本小说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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