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是保母。
臭小子两天没去上班又怎样?他难得回一趟店里,本来想补个眠,晚上再去拍摄国庆烟火,结果,却被逼来「关心自己的员工」。
他充其量只是个给薪水的幽灵老板,为什么必须费神做这种事?
管店的人是岑姐,虽然店里忙走不开,那也别找其它人麻烦。
可能考试要到了,小鬼头要看书,或者学校有什么其它的事情影响,没办法上班,就算忘了打电话通知,也不用这么大惊小怪,还叫他一定要找到人……他又不是他的保母!
裴擢停住车,将口中的水果软糖吞进胃里,他开门下车。
望着手中岑姐硬塞给他的地址,他抬头看向有点熟悉又陌生的公寓。
虽然相隔有点久远,但他是第二次来这里了。
三楼的灯没开,不在吗?
他要是没弄错,印象当中,小子的家庭好象有点问题。
先不管这个。微微思考,裴擢决定先去按个门钤,若没有人,再去学校看看。
走上灯光昏暗的楼梯间,他皱着眉站在略旧的木门前。
怎么,现在居然还有人家里不装铁门,这么相信社会治安?
左右稍看了下,没发现任何像是「门铃」的按钮。怕吵吗?也没装门铃,他们家还真是「纯朴」。
修长的手指敲上木板门,响起低沉的轻击声,裴擢等了有两分钟,却不见响应。再次敲上门,仍是没人来应。
他试着伸手去转动门把,完全没预料的,门居然一下就被转开了。
这真的有点怪异了。
裴擢在视线不清的屋内往旁边墙壁摸,找到电灯开关后按下,室内霎时明亮起来,但是映入眼帘的景象,却更加深了他不祥的预感。
窄小的客厅被翻的乱七八糟,椅子横躺在地上,柜子上的摆设也被扫翻,破碎的玻璃杯、被撕烂的书籍报纸,杂乱遍地,满目疮痍。
裴擢第一个想到的就是遭小偷。
如果是家中被窃那就还好,若是找不到易陌谦跟这个有关,那就非常不妙。
他忆起易陌谦以前加入的帮派,或许是来寻仇?
「小鬼?」他开始希望看到他了。
他没有多想,直接走向最大的一间房,里面也跟外面一样,被翻的颇彻底。
棉被在地板上变「地毯」,床头的怞屉也被拉出,里头的东西洒的满地都是,旁边有很多扭成一团的纸,令人匪夷所思,有很多都是钞票。
那就不是遭窃了。钱掉的整地,还费心地柔成一团像垃圾,还没听说过哪一国的小偷会这样做。裴擢蹲察看那些纸团,然后在里面找到一张有别于旁边千元钞,而且被柔烂得最惨烈的白纸团。
他摊开看,是房契。
是这间房子的房契。
更怪了,事情不大对劲。
裴擢站起身,走出卧房,然后又找了厨房、厕所、后阳台,最后发现主卧房旁边还有间看起来像是放杂物的小房间。
「小鬼?」他推开半掩的门,透过身后照进的灯光,他看到这是唯一完好没有沦陷的疆土,整齐却也贫乏。
没有桌子,只有一个矮柜用来充当桌面,上面放了几本书,然后有一把靠背断掉的椅子,高度和矮柜不合,很难想象怎么有人能坐在那里念书。
旁边有张单人床,旧式的木板铁床架,上面只铺着一条薄被单。再移动视线,床尾的地方,有一个身影蹲坐在角落。
黑黑的,暗暗的,孤寂,冷漠。
裴擢一顿。上前两步,伸出手就要拉天花板垂下的绳子。
「不要开灯。」沉沉的嗓音低缓响起,空洞,没有感情。
是易陌谦的声音,却也不是。
裴擢站立在一旁。「你蹲在这里做什么?」
「不用你管。」回绝,冰冷带刺。
裴擢凝眸他。「两天没上班,也不打个电话,很多人担心你。」
易陌谦没有抬起头,也没回话,只是沉默。
裴擢看着他,良久,才轻轻地启唇:「发生什么事?」
他的声音里,有着最难以察觉的温柔。但是易陌谦听出来了,这个男人总是懂他,总是如此。
他环抱着自己身体,拚命地忍,忍住自己心底那一触碰就会碎裂的保护墙。
他告诉自己,他是坚强的,不需要安慰。
裴擢瞅着他,半晌后低语:「你们家的人……」进门到现在没看到半个,有蹊跷。
「你可不可以不要来烦我?!」易陌谦整个人突然像是被尖针贯穿,他猛地爆吼,双手紧握成拳,一向清澈的双眼里布满血丝。
让他一个人静一静……拜托……猜对了吗?裴擢蹲,直视着他的眼瞳。
「发生什么事?」他的问话很低,很柔,教人平静。
易陌谦僵直了背脊,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他这副模样,但是潜入意识里的低沉嗓音,几乎就要崩溃他的情绪。
裴擢无波的黑眸里,有很淡很淡的关心,但那一点点的心意,足以让易陌谦被卷入沉溺。
一股怒怨让他红了目眶,他气老天不长眼睛,气裴擢多管闲事,气这荒唐的一切,气没用的自己,但最气的,是那个他必须称作父亲的男人。
「……我……我才不会为他流泪。」他的语音颤抖,嘴唇抿得死紧。
裴擢微敛眼脸轻语:「为谁?」
「为那个男人……」那种人……那种人……他根本不配!易陌谦忽然乱了起来,他捶着地板大吼:「我不会为他哭的,绝对不会!妈妈死的时候我没流过一滴泪,所以我绝对不会因为他而哭泣!」
裴擢听出一点端倪。「你爸爸……」
「他不是我爸爸、他不是!」易陌谦倏地站起来,他抓着裴擢的衣领,愤怒地重复。「他以为这样一走了之很潇洒?他以为把房子和钱留给我就可以抵销他的罪恶上天堂?他以为这么做我就会原谅他?我才不会,」他紧扯着裴擢的衣衫,用力之大使青筋浮现。
他喘着气,把自己积压已久的愤怒、不满,甚至微弱的盼望,全部化为咆哮的言语爆出。
「我恨他!我恨他害死妈妈,我恨他生下我,我恨他不负责任就这样丢下我一个人!」易陌谦死瞪着裴擢,愤恨的语气响彻室内。「他打我骂我,不认我这个儿子,每天带女人回家,当我不存在,死之前却将他仅有的东西遗留给我,这算什么!我本来想要恨他一辈子,我是真的那么想,可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就没疼爱过我,你告诉我,为什么现在他要这么做?!」他喊到后面,声音破了,眼眶湿了,连手指都失去力量。
裴擢面无表情,只是静静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那代表他心底深处的矛盾和挣扎,那么样地强烈,他知道他需要发泄。
「……或许你父亲,并不如你想象中无情。」他低声说出自己的看法。
一针见血的言词,捅入了易陌谦心里,他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你骗人!」他用力一推,把裴擢扳倒在身后的床上,自己坐在他身上:「我不相信、我不相信!我要恨他一辈子,我不承认他是我爸爸!我不要他的钱、不要他的房子,我不会为他流眼泪,我不会、不会!」他一拳又一拳地打在裴擢胸口上,像是要抹煞他绝对不肯承认的想法,他拒听自己心里的声音,封闭双眼和耳朵,只是捶着、喊着。
裴擢任他捶打在自己身上,让他哑着喉咙说自己多么恨那个男人,他没有喊疼,也没有叫他停手。
就这样躺在他身下默默承受。
直到他累了,嗓子出不了声了,裴擢才抬起手,轻轻地摸上他的后颈,将他压进自己肩窝当中。
起初易陌谦不停扭动身体拒绝,裴擢很有耐心地抚着他的脖子让他冷静。
一遍又一遍,一遍又一遍。
挣扎到了后面,易陌谦反而张手紧紧地抱住了裴擢宽阔的双肩,像是在大海里溺水的人,需要活命的氧气,死命地抓着他不放。
他起伏着胸膛,身体和精神的疲惫都已经到了极限。
「累了就休息……我会陪你。」裴擢缓缓地喃语。
平静的语气宛若魔咒,催眠着他绷得几乎断裂的神智。
易陌谦将脸埋进他的颈项,汲取人体的温热和气息,他冰冷的身躯添了一些暖意。他觉得这两天过的好漫长。看到那个人的尸体后,他就没办法好好地睡觉,他还有很多话没有说,可是每个人都弃他而去……「我好想问他……」他在裴擢耳边低诉着他最坦露的脆弱,「问他有没有爱过妈妈……问他有没有……把我当成家人……」一次也好,他好希望知道。
他想问,想了很久很久,但是,那个人却再也没办法回答他了。
裴擢轻柔地拍着他的背,有节奏地给予他最贴近的安抚。
「嘘……没关系,我在这里。」
易陌谦埋在他颈中更深了。
裴擢身上独特的香味令他安心,一如以往的每一次接触。
他在他怀中闭上眼,听着他的心跳,柔软了心底的倔强。
或许,就像裴擢讲的,那个男人是有一点点在乎他的……即使只有一点点.!
他不是没人要的小孩,也不是充满不堪的错误。
他是不是可以这样想?
***
简直丢脸丢到冥王星!
他神经病、他失心疯、他一定是在做梦!
他居然就这样睡着在裴擢的怀里!
丢脸!丢脸!
易陌谦坐在自己床上,睇视着身上覆盖的薄被单,睡前的记忆涌入脑海里,他恨不得坐上火箭把自己发配到杳无人烟的银河系。
他怎么会这么失态!他好象对着裴擢大吼大叫,然后对他又打又捶……这样就算了,他居然还、还……还抱着他让他安慰?!
易陌谦脸上又红又白,不停地闪过难堪的表情,他几乎就要抱着棉被声吟自己的愚蠢。
他知道自己这几天的情绪非常不稳,但为什么要被那个家伙看到?他为什么要对着他发泄?
虽然……他的确是舒服了很多。
易陌谦恨死自己如此软弱的一面被裴擢瞧见。那个冷面另一定会嘲讽他,一定又会笑他像小孩子,一定会觉得他很没用……他站在房门口,迟疑了好久,都没有勇气把门打开。
他怕看到裴擢……因为自己昨天的行为实在很可笑。
「喀擦」一声,打开的门板差点撞到他的额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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