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若被听见,不被剥层皮才怪!
“好吧。”穷奇从长椅上坐起,长发盖住半张微仰艳容,红纱滑落大半,露出裸白右肩,她红唇噙笑,很恶意的那种,彷佛找到乐子的坏孩子,正准备好好恶作剧一番。“去瞧瞧人类贪婪作戏的嘴脸也不错。”反正她正嫌无趣.
婢女贞贞尚未反应过来,穷奇已经起身拉开门扉,裸足跨出,弧形优美的脚掌.让守在门外的侍卫看得眼珠子差点滚下来……不过眼珠子没滚,倒是唇角那丝唾液缓缓滴落——她无视看傻的男人,与他擦肩而过,一身芳香,足以迷倒人。
她步向不远处的宴会场地,那座殿阁上方的天空,此刻正笼罩着**荒滢的黑雾,她只瞄了一眼,就不屑再看。
天底下有哪种生物,会在屠杀成千上万条性命之后还大肆吃酒庆祝?
除了“人”之外,她还真的想不出来哪!
比起那男人,凶兽算什么?
因凶兽的小小挑拨就能坏到骨于里去,只代表这只人类原本就不存善心,再强大的挑拨法力,永远都不及天性里潜藏的暴戾.
她也的确该露个脸,不然“祸国殃民”的罪名谁来扛呢?
呵呵,妖女来了。
“镜花夫人到.”侍卫朗声通报,原本嘈杂的宴席瞬间安静下来。
跳着舞的优伶,奏着琴的乐官,高昂的谈笑声,全数停止。只有穷奇脚上金钤清脆地响着,她每走一步,它就愉悦地钤一声,傲慢地向众人宣示——听着,她穷奇来了。
从她一踏进酒宴,耳边即传来许多无声咒骂,来自于主和派的臣子心中——
全是这妖女,害得大王背负起昏庸之名!
妖女,她又要来鼓吹大王发兵攻打其他邻国!
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唉,国之不幸呀……
呵呵,她一字不漏,全都听见罗,谢谢大家夸奖。
“小花儿,来,坐本王身边。”幕阜王立刻赶走窝在他怀里的小美人,足见在他心目中,她的地位远胜过那几个满脸不悦的女人.
她走过去,不是因为听话,而是他身边有大空位.
“你在午憩吗?发没梳呢。”慵懒的模样也真撩人,发丝微微凌乱,好似在床榻上翻滚过好几回,他几乎可以幻想她在床上的媚态。
“懒得梳。”穷奇避开他的手指,连发丝都不想让他摸。
“我应该要将所有见到你这娇俏模样的男人眼珠子挖出来。”他一说,在场所有男人忙不迭地移开视线。
最该挖眼的人就是你啦!用眼神在剥光我的衣裳,下流!穷奇在心里哼着。
“斟酒,我要和小花儿喝一杯。”幕阜王命令一下,手脚俐落的宫婢迅速将两个酒杯倒满,他端起。一杯给穷奇。“这场宴会是替你办的,我已经帮你将天下闹得鸡犬不宁,开心吗?”
“这样就叫鸡犬不宁?”她挑眉,红唇沾着杯缘轻啜酒液。这**辣的玩意儿她没多喜欢,还是觉得山涧里的泉水顺喉.
“哦?我的小花儿不满意?那么,你还希望怎么样?”幕阜王的指,似有若无地勾弄她的红袖,脑子里想着脱下它时的愉悦。
“你说怎么样就怎么样罗.”
“再替你多打几个国家,要他们献出国内最美的珠宝.”他拍拍手,宫婢立即跪着呈上一只黄金打造的凤冠,色泽闪耀,刺痛众人的眼.“这回的战利品。喜欢不?送你。”
庸俗的人类,庸俗的眼光,她瞧不出这金光闪闪的东西美在哪里,有比一朵鲜花美吗?
“不喜欢,你赏给别人吧,赏给我我也不会戴上.”她才不要在脑门上扛那么重的东西,自找苦吃,没看到捧着它的宫婢双手直颤抖吗?
“你真难讨好。”幕阜王微微动怒,没看见她欣喜若狂地叩谢恩泽,更没看见她软着声音和身躯偎进他怀里撒娇,这女人,真懂得泼他冷水。
“天性。”她天生难搞。
“我的忍耐有限度。”这句话,已是威胁.
“然后呢?”她不怕。
“我只要一句话,你的人头就会落地。”
“呵。”她笑,眼神却轻蔑,像在说:凭你?
幕阜王瞪着她艮久,用着要瞪穿她似的狠劲,一对眼珠子瞠得极大,最后却不得不败下阵来。
她的表情,搔得他心头发痒,在彻底得到她之前,他舍不得杀她,等到他玩腻了,她还以为自己能无礼地和他顶嘴吗?
他绝不会让她好过,尤其是在床上。到时候,他非得要用尽她无法想像的方法蹂躏她甜美的**,非得要她反过来哀求他住手!
“小花儿,本王就爱你这股辣劲,像这杯酒一样,虽辣口,却又极香。”他方才的怒目横眉已消失不见,换上宠溺的神色,虽然心里仍有气恼,却藏得极好。
她听到的,可不是这句夸奖,就连他在心里说要将她这样又那样,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滢乱思忖,她也听得清清楚楚.半个字不漏.
“你放心,本王不会放弃讨你欢心,本王不信自己做的一切无法感动你。这凤冠,足足镶上九十九颗东海贝珠,只有临近海滨的禺京国才有此珍贵特产,你知道我为了打下它,费上多人力气?禺京国好顽强,连打半个月也攻不下一座城池,不过最后我仍是突破他们的死守,而且不费一兵一卒.这事儿你听来定会觉得不可思议,我方仅只派出一名说客,便说服禺京国降伏。”
穷奇自顾自喝她的酒,压根没专心听他吠。他说的事,她不感兴趣,一点也没有。
“此役的功臣,你想不想见见他?”
不想。她对任何一只人类都没有好奇心。
不过她还来不及口出言,一道白影,缓缓步来.
杯子抵在唇边,她却忘了该吞咽,酒液哗啦哗啦地倾溢出来,濡湿红裳的襟口。
她一定是疯了.
相思将她给逼疯了.
那么她也疯得太彻底。
她竟然……
看见月读越过众人,步履平平稳稳地走过来!
飘然出尘的气息,淡然俯觑的澄眸,瞟向她时,眼神就是每回准备轻斥她做了坏事时才会有的肃穆。
脸上那副千年不变的神情,依旧是她记忆中的老古板模样。
而且——
还是黑发黑眉黑瞳孔!
她瞠目,她结舌,她根本无法做出反应.
一开始,她以为是哪个长相有九成像月读的人类.
很快的,她就否决这个愚蠢的想法。
他就是月读,他身上的神味骗得过人类却骗不了她!
思绪纷乱间,他已来到她面前.
“这位是水月先生,就是他助我军不费一兵一卒拿下胜利.”幕阜王还在说着.
见“鬼”不可怕,此时她见“神”才大受惊吓!
水月先生,在幕阜王久攻禺京国不下时突然出现在军营里的读书人,看似弱不禁风的他,无人知晓他的底细,偏偏在众人记忆中,好似军营里本就该有这么一号人物,每个瞧见他的人,都会脱口唤他一声“水月先生”,这四字,明明陌生,却又从脑子里迅速窜起。
就在幕阜王准备以火攻烧死禺京国都成千上万条性命的当夜,水月先生站出来,用平和清雅的嗓音说着他有一计,能让禺京国大开城门,恭迎幕阜王的人马入内,但他要求君王不得杀害任何一条人命.
幕阜王同意让他去试,但也要他立下军令状,若不能成事,就要拿命来祭军旗.
那夜,水月先生独自去了禺京国都一趟。
不到半个时辰,四方城门大开,禺京王领着全城百姓,伏身下跪,自愿投降。
从那时起,幕阜王对水月先生深感敬佩,视他为此役最大功臣。
“小人,用贱招谁不会?他一定是进到禺京国都,用法术将全城的人洗脑,让他们降伏,这哪是什么大功劳?”穷奇不断地嘀咕,酸言酸语全含在蠕动的红唇里,不能大声吼出来,真不痛快。
什么水月先生?月读就月读,装啥人类呀!
镜中花,水中月,两者都是虚假,她和他的身分,全是眶人。
她瞪向盘腿坐在席间的月读,他不像左右两边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的臣子那样放纵,他只是静静坐着,桌上任何一盘菜肴皆不曾不箸。
还真是……有几千万年没见过月读这副模样.
黑色长发以玉簪整齐盘束,一丝不苟。
素净的衣袍以灰、白两色为主.
那两道眉,也黑得好明显,以往是淡淡银白色,总给人一种不太清晰的感觉,五官与轮廓都那么淡,那么不染尘色,此时整个显眼起来,也更年轻一些。
月读察觉到她的注视,扬起黑睫,回视她。
穷奇猛地一震,脸上浮现被逮到的窘红,她用力别开螓首。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现在哪有闲工夫管月读的头发是白是黑这种小事?她该在乎的是——月读出现在这里干什么?
当然不会是太久没见到她,很想念她才来的.她有自觉。
她也不认为月读闲到来替人类君王完成统一天下的大业。
所以,此时此刻他坐在那里的用意,耐人寻味。
通常呢,月读出现在凶兽面前时,都是因为凶兽惹出祸事,浑沌如此,饕餮也如此.
现在轮到她了吗?
他是来处罚她挑拨人类君王发动战争这一条重罪吗?
他准备像对付浑沌一样,将她也囚在哪块钢石里几千年出不来吗?
还是干脆更省事一点,拿下她额心的珍珠,直接教她回归虚无缥缈,为世间除害?
月读的目光太深沉,她完全读不出他的打算。可是一想起额上珍珠是为何而来,她的火气又上来了。
臭月读!你来这里想干嘛?她开启心音,和月读以心灵对话,旁人听不见,她吼得特别大声。
这句话,该是由我来问.穷奇,你在此想做什么?他淡然回道。
哼!我又不归你管!没必要向他交代去向。
你若是想挑拨起战火,让生灵涂炭,我不得不管。月读的视线不再望向她,此时有人向他敬酒,他微勾唇角婉拒:心音却没有因而中断。你成为幕卓王的宠妃,要他为博你欢心而攻打其他国家,你一时玩兴,让多少人付出代价?穷奇,你为何做此损人不利己之事?
她任性地关掉心音,不想听月读说教,冷哼转头。
“水月先生,酒菜不合你胃口吗?”幕阜王瞧见他一口也没动过。
“我不饿不渴,谢大王好意。”
“连本王敬你一杯也不肯?”
“以茶代酒,水月可以连乾十杯。”言明他并不是拒绝幕阜王,而是拒绝酒肉。
“哈哈哈,好,本王不勉强你,赐茶.”
穷奇看见幕阜王对月读如此重视,美眸眯细.哼,她才不会让月读一帆风顺地打人人界这个圈子,成为幕阜王的爱卿。
她要破坏他!
她突地偎进幕阜王怀里,纤指在他心窝上画圈圈,画得幕阜王心跳加快,大鹿小鹿乱乱撞。接着,檀口轻启.声音说有多委屈就多委屈,掩在衣袖下的唇儿微微颤抖,眼泪硬挤在眼眶备用.
“大王,那个男人目光滢秽地偷瞄我,他……他用眼神在意滢我……”
嫁祸.
男人最无法容忍的就是自己的女人被另一个男人觊觎。
但是幕阜王没有动怒。人家水月先生的视线根本没落在她身上,说他意滢她,相当牵强.
“你看他的眼神多坏!”穷奇指向月读,继续控诉。
诬蔑。
“……有吗?”幕阜王一头雾水.
水月先生的眸色.是他此生见过最正直、最清澄的,里头没有半点心虚或不确定,当然,更没有邪念。
不只幕阜王如此认为,在场众臣亦有同戚。
水月先生光是坐在席间.没有半个舞伶敢靠过去挑逗他。他容貌生得好,是姊儿们最爱的俊俏温文.照理说来,她们应该会争先恐后地依偎在他身旁喂他喝酒,然而,他只是静静坐着,脸上没有严肃冷漠,更没有狰狞恐怖,偏偏就在无形中产生一股圣洁之力,令人又敬又畏。
所以她指控水月先生的眼神既坏又滢秽,完全没有说服力,甚至有人在心里嗤笑:说别人眼神坏,你怎么不瞧瞧自己那双眼,才真的叫邪恶!
“有啦!大王,你把他的眼珠子挖出来啦!”她跺脚,要幕阜王昏庸地为红颜而杀艮臣。
“小花儿,一定是误会,你别气,水月先生不会这样,乖。”
乖什么乖呀?她当然知道月读不会,就是不会才叫“诬陷”呀,要是会的话就叫“人赃俱获”嘛!
“我说他会他就是会!”嫁祸不成,改采耍赖。
“好好好,他会他会,我帮你骂他。”幕阜五安抚她,但仍是和水月敬着茶,一边商讨接下来是否该乘胜追击,继续出兵攻打东方小国。
月读摇头,“大王,近日内不宜再出兵,东方小国接连见识大王收服西方众国的神威,相信他们早已对大王心存恐惧。此时若大王派遣使者动之以情,定能不费吹灰之力令其臣服,大王何必动国本、费粮草,去做一件不需要去做的事呢?”
“水月先生言之有理。”要是小国乖乖投诚,自己送上门来,他确实可省去不少功夫。
“大王!”穷奇气自己被忽略,扬声嚷嚷。
两个男人依旧在讨论正事,没被她打断。月读很明显的准备说服幕阜王不兴兵侵略邻国,穷奇想坏他好事,和他唱反调,但她正要开口,以媚功撒娇,蛊惑幕阜王别听月读的话之际,一道神咒封住她的喉,教她连一个字也挤不出来,只剩下比蚊子还小的闷哼。
“唔唔唔……”臭月读!老古板!可恶!可恶!竟然要这种小人招式!
她愤恨地死瞪着月读,他却瞧也不瞧她,最可恶的是,唇边还有淡淡笑意!
是在笑她的狼狈吗?
你别挣扎,我不想伤你,但我也不许你再躁控幕阜王。
脑海里,响起月读的声音。
你这个混蛋——她咒骂他。
不要逼我连心音都不让你说。
去你的!
……封住,无论是她嘴里的声音,抑或心里的咒骂。
穷奇嘴角微颤,满腔气闷无处发泄,只能拚命灌酒,一杯接一杯,将他口中的“穿肠毒药”喝个尽兴。
“小花儿,你今天这么有兴致喝?”幕阜王不介意降贵纡尊地为她斟酒。
她无法开口,瞪着月读,一面将杯中满溢出来的酒液一口干掉。
“本王陪你喝.”幕阜王又替她倒满。
穷奇,别喝,他要灌醉你.月读又在她心里罗唆。
要你管!我就是要喝,怎样?穷奇赌气地说给自己听,推开幕阜王递到唇边的酒杯,直接拿起酒坛灌,酒液沿着玉颈没入胸襟,湿濡了包裹着酥胸的深红布料。
穷奇!
哼。
幕阜王不懂穷奇与月读之间流转的对峙气氛,他只知道向来喝酒不超过三杯的美人儿,今日卯起来灌,想必也是高兴他为她出战得胜,她嘴上不说好话,却以实际行动庆祝。
喝吧喝吧,再多喝一点,醉了的话,今夜说不定他就能同卧美人窝,嘿嘿嘿……
月读锁眉,露出罕见的愠怒,幕阜王的思忖源源本本传达过来,那些意念何止滢秽。
滢秽?
食色,人主大欲.万物既生陰阳自有其理,天地陰阳,造就日与月轮替:人分陰阳、兽分陰阳,因而生生下息繁衍着生命——这番话,是他在饕餮胃里对穷奇说过的道理,而他对男女之事的看法至今不曾改变,何以现在竟觉得幕阜王想对穷奇做的那些是“滢秽”?
向来认为陰阳调和是衍息必然,提及**,他不会像寻常人一样扭捏暧昧,他用最清澄的眼看待陰阳,看待雌雄,看待传宗接代,此刻却无法乎心静气看待幕阜王搂抱她纤肩的亲昵动作。
怎么回事?
从胸口传来的闷意,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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