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池,肉林。/WwW.QΒ5、com/
毫不夸张,她眼前的情景,除了这四个字外,再也找不到更贴切的形容。
玉石堆砌出千尺宽敞的池塘,里头注满香醇的鲜酿酒,上头撒有桂花,一点一点的白,随着酒波而微微起伏,想喝酒,只消玉杯一舀,要多少有多少。
池畔,无数美人儿暍着酒液、嗅着酒香,煨出满腮的嫩红妩媚,轻薄透光的衣衫几乎包不住白皙匀净的娇躯,几位玉体横陈,几位柔媚仰卧,几位婀娜依偎,**笑声,莺燕嘈杂,全围着当中唯一一个男人,讨好地以口含酒,争着哺喂他。
那男人,裸着上身,许许多多只白嫩柔荑正来回爱抚他的胸口,他咬下美人递至唇边的葡萄,黑紫果皮破裂,丰沛汁液滴在他的胡上,随即便有软嫩嫩的粉舌伸来,将之恬去。
荒滢无度的气息,纵欲享乐的味道,充斥鼻间,本该是最喜爱的气味,此时闻来却嫌它刺鼻难闻。
男人发觉美人儿皱眉不悦,以为她是不甘被冷落,他低笑着招来婢女,交代几句.婢女立即领命,款步朝美人儿走去,福身道:
“大王赏镜花夫人美酒一杯,请夫人舒心.”
衣着同样暴露的美婢端上酒杯到她面前.
“我不喝.”她连瞧都不瞧一眼。那杯酒,是从酒池舀起来的,就在不久之前,一群女人才把脚伸进去打水玩耍,谁要喝她们的洗脚水呀?
美人难以讨好,无妨;不喝酒.珠宝总爱了吧!
男人又交代另一名婢女,她也领命而来,福身道:
“大王赏镜花夫人珍珠项链一条,请夫人舒心。”
“我这辈子最讨厌的东西,就叫珍、珠!”最后两字说得咬牙切齿,她撒泼地将托着珍珠的盘子挥落,砸了一地的珍宝首饰。
美人真矛盾,自己额心上明明就镶着珍珠,嘴上却说她讨厌珍珠,既然讨厌,为什么不改镶玛瑙或玉石?心口不一嘛!不过,女人为求在君王面前比其他妃嫔独特,耍些欲擒故纵的手腕也很常见,这美人,九成九也在打这主意,而她确实成功了.
她是酒池肉林中最艳美的一朵花,高傲、冷漠、难以靠近,她对君王的宠怜爱理不理.对君王的问话爱答不答,甚至对君王的亲近爱管不管。给她赏赐,她嗤之以鼻;夸她美言,她冷哼回应,就算君王亲自端着酒杯要喂她,她连嘴都不肯张,君王采取软硬兼施的手法.偏偏她软硬都不吃——
你软着声音同她说话,她用沉默回答你.
你硬着脾气逼她低头,她的姿态会比你更强硬.
这般骄恣无礼的美人儿,早该拖下去斩成十段八段,哪还容得她踩在君王头顶拿乔?
但她真的太美,即便慵懒不理人,即便蹙着眉安静地坐在那儿要忧郁耍陰沉,都好赏心悦目.
君王不因她的态度而退缩,伸手接过托盘中的玉杯,坐近她问道:“是谁惹本王的小花儿不高兴?”正要摸摸她柔嫩的小手,但她藏得比他更快。
“全天下。”她看什么都不顺眼,包括他!
“全天下惹怒你.本王就将天下全打下来向你赔不是,笑一个给本王看.”君王逗着她,盼能博得美人回眸一笑。
“啐.”她的回应是别开头.
“小花儿,别气坏了,来,让本王喂你喝酒,酒一喝下,什么气恼都没了。”他软着声音哄道。
“你别烦我,走开啦!”美人半点面子也不给,像挥赶苍蝇般挥赶他。
就是这股辣劲!喔哦哦哦哦哦哦——好美!好美!美得他心痒难耐,美得他小鹿乱撞,美得他巴不得将她拽进怀里,狠狠地凌虐她一整夜!
“小花儿,本王将宝珍库里所有金银珠宝都赏赐给你,就换你一个笑容,很划算吧?让本王瞧瞧你最美的一面——”
“叫你走开你听不懂吗?”干嘛把嘴凑过来引真臭!
喔哦哦哦哦,这眼神,又凶又媚又迷人……
“再加上百匹丝绸。”
“滚啦!”
“你要稀世珍宝本王也会替你找来!”
“罗唆!”
美人不满被打扰,无礼地挥开君王的手,涂着鲜红蔻丹的指甲在他手背上留下血痕,但她一点也不觉得惶恐,不似周遭其他妃嫔咚的一声屈膝跪下,生怕君王勃然大怒会殃及她们。她自软榻上翩然起身,深红花瓣似的长纱裙随之款款飘动,每走一步,清脆的钤铛声便由裙下玉踝处传来,她抛下君王,决定去找个安静的地方让耳根子清净。
“好呛人的花。”君王没有动怒,反而眯眼欣赏着连背影都撩人心弦的美人儿。他欣赏她的不羁和傲骨,虽然偶尔会被她气到想以君王身分威逼她,要她就范.可是她傲视人的模样.又让他恨不下心。
镜花夫人,幕阜王近来最迷恋的美人儿,红纱轻裳是她的标准打扮,除红色之外,她不穿任何色泽的丝绸,她也最适合热情如火的艳红色。
波浪黑发在脑后盘梳成高髻,簪上玉珠金钗银钿,只留左右两缯乌丝垂落酥胸,未着凤鞋的裸足玉白精致,面容妖美冶艳,已有数十名臣子向幕阜王谏言,此姝定为祸水,留置身边可能会迷乱君王之心,偏偏幕阜王听不进规劝,被她迷得甚至严惩一干进谏的老臣。
她当然美,她是穷奇.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媚,更有人类女子所没有的佞艳及勇气。
她不喜欢在人间窝着,却已在人间窝了个把月.那日,从小山神南日口中听见她额上珍珠是由月读置入,目的是方便随时取她性命后,她几乎是逃窜似地奔离招摇山,无法克制自己将拳头握得好紧好紧,浑身颤抖,不知足气还是怕。总之,她逃了,要多远跑多远,等她冷静下来,已经停驻在宫墙之内,被一群手持长枪的禁军团团围住,为首的男人毫不掩藏眼里对她的惊艳。
她被留下来。
她想走随时都能走,但走掉之后,她能去哪儿?
她向来是无拘无束地四处玩乐,玩累了,就上天山去找月读,但现在她还能上天山吗?见着月读,她怕自己会哇哇大哭,质问他为何这么待她,更怕他无情淡漠的回答会将她彻底压垮.她,还能去哪儿呢?
所以她留下来,自愿的。
这名人间霸主竭尽所能地讨好她,他给她最美味的食物,最华丽的衣裳,最珍奇的首饰,最放任的宽容,就为了要见她一笑。他不吝惜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开口,从没有他不应允的。
月读绝对不会这样。
认识月读如此长久以来,他不曾放柔嗓音同她说话,不曾舒展白眉朝她微笑,不曾对她嘘寒问暖,那些都是极为简单之事,人界男子都做得到,神却无法。
连凶兽都比神有情。
浑沌当日跪求她打破净化石的画面,历历在目,骄傲至极的凶兽,为了一只小狐妖,屈膝而跪.
她忘不掉当净化石被打碎,浑沌冲入烟尘弥漫的蒙雾里,脸上焦急而慌乱,也忘不掉当浑沌抱住包围着小狐妖的光球时。眉目间流转的欣喜若狂及眷爱.
檮杌拿着定魂珠四处收集一名女人的散魂这事儿,她也有听闻。
她曾经在某处林间巧遇檮杌,那时他正专注地由一只凤凰身边收取一丝丝缥缈魂魄,他低声呢喃着“白玉”,嗓音轻柔得几不可闻,当那丝散魂窜进他掌中的定魂珠内,他脸上露出她从未见过的神情——微微笑着,既温柔又专情。他将定魂珠按在心窝,好珍惜地捧着。
只顾吃的饕餮,生平除口腹之欲外,不曾为其他事情发火,却为一只刀精不惜恢复原形,将她与月读吞下肚里,罔顾她与她的交情——虽然没多深交,但好歹在四凶里勉强算是“姊妹”,没多熟的那种。
四凶到底哪里不好?
至少他们勇于面对**与感情,想爱就爱,一付出就是全心全意,不罗唆不矫情.干脆俐落。
为什么要因为他们是凶兽,就视他们为毒瘤,非得除之而后快?
想到这里,她的额心又隐隐作痛,忍不住抬起手触摸滑腻的珍珠。
月读在你即将完全成形之前,放入一颗沾满仙气的灵珠,它让你的浊气没有办法扎实凝固。
她愣愣地站着,想像着仍是黑发的他,指间拈着珠子,穿透包裹着她的灰暗瘴幕,将珠子按向她的额心,嵌入一半。
那时的他,定是毫无情绪起伏,就像……在对待一颗石子或是一根木头一样。
万一你不得不除时,只要取下珍珠,你就得死。
“……真让人火大的一句话。”她咬住下唇,流泄着不满的咕哝。
“夫、夫人……”身后,一名婢女追了上来。
人类的死缠烂打真令她反感,他们都听不懂“滚远点”这三个字代表什么意思吗?
“做什么?”穷奇没好气地瞪她。
“……您不回去陪大王喝酒吗?”
“不要.”
“……您不怕大王生气?”
“不怕。”
“……您会失宠的。”
失宠?哼,她才不稀罕得到男人的宠爱,留在这里,只是因为这里有吃有喝又有张大床可以好好窝着睡,否则她早走了。
“夫人?”
“你如果只是想在我耳边碎碎念,就滚回酒池肉林那边去!”
婢女噤声,不敢再罗哩罗唆,但仍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
钤、钤、铃……
玉足踩过一片又一片的七彩琉璃瓦。
钤、铃、钤……
奸聪的钤声.让婢女不是往她的裙摆瞧去。纱裙下,隐约可见纤足上系着金钤.最近宫里越来越多妃子也学起夫人的打扮——身着红纱,裸足系钤,额心黏着珠玉翡翠,可就是学不到夫人一成味道,难怪大王对夫人如此宠爱.看在旁人眼中,夫人着实太恃宠而骄,这种擒获男人心的手段偶尔为之还算可爱,若太常使用,磨光男人的耐性,难保夫人的下场不会变成冷宫里一朵等待凋零的残花。
她跟在夫人身边多时,看着这一切,胆战心惊,时常为夫人顶撞大王的言行捏把冷汗。
“夫、夫人。”
穷奇瞪向婢女。不是要她闭上嘴吗?
“贞贞说句心里话,请夫人别生贞贞的气,好吗?”婢女怯生生地问.
“不好。”穷奇一点也不想听她的心里话.既然都知道会惹她生气,那么就甭说。
“……新鲜感是会腻的。”婢女小小声道.见夫人没接话要她缝上嘴,她以为夫人是默许了,又以嘀咕的音量说:“而且……一直到今天,大王都还没有临幸过夫人,这不是好情况,若能快些怀上龙胎,对夫人才有保障,夫人应该要主动亲近大王……”而不是每回大王要拥抱她时闪得比谁都快,夜里大王要留宿在她房内,她绝对会让大王扑个空,燃着满肚子欲火面对一屋子空荡与黑暗,她却不知道跑哪儿去,害得所有侍卫与婢女集体动员找她,整夜没得好好睡.
“他敢碰我半根寒毛,我会拧断他的脖子!”穷奇狠狠地瞪回婢女后头一连串的劝说。
镜花夫人,是幕阜王为她取的名号,说什么人间难见此一绝色.她如镜里花般不实际而虚幻炫目。在他苦苦追问她的闺名未果,而她又不愿意降贵纡尊地将“穷奇”两字告诉那只人类,他便霸道独断地封她这个称号。
反正叫什么她都不在意,以后不想留在这儿,她就将那个名字抛弃在人界。随便他爱叫去叫。
那男人,她不放在眼里.更不可能放进心里,想碰她,有一万条命再来妄想吧!
她的防卫心极重,不允许有人靠她太近,野生的兽,不学家畜摇尾乞怜,从以前便一直如此,自然不会为一个人类男子破例。再说,她又不是那些对权力和财富有所求的女人,何必拿身躯换取男人的疼爱?这无关洁身自爱,也非贞躁守节,就只是讨厌她不喜欢的家伙碰触她,别说是身体了,连根头发她都不爱别人摸!
这样的她,却亲吻了月读.
这样的她,却总爱枕在月读身边睡,靠着他的肩,或是当他没反对时,她会枕在他膝上,自己寻找最舒适的姿势。或许是月读身上有人类所不可能有的清凛正气。让她嗅不到像慕阜王那股令人作呕的滢秽味道,所以她认定他是可以全心信任依偎的……
至少.在她知道额上珍珠来由之前,她是这般相信着。
“夫人,贞贞是一片好意嘛……您也犯不着撂这么狠的话,被大王听见是要杀头的……”而且大王会连她这名无辜小婢一块儿杀。
“哪边凉快哪边滚啦!”穷奇耐心耗尽,无情地伸出腿将小婢踹回滢乱酒宴那儿去。
“哎哟——”婢女凄惨叫疼,按着婰儿,从地上爬起,噘着小嘴想抱怨两句,怎知一回头,夫人已经不见踪影。
长长水廊,空无一人.就算是以男人的脚程,也不可能在短短片刻从这头奔驰到水廊那头。
夫人呢?
凶兽的本性就是坏,而且说话不负责任,脱口的字句全凭当时心情好坏而定。
心情若好,她可以在幕阜王问她想吃什么时,回他少少一两句菜色。
心情若不好,就算是在人界地位至高的君王,她也不会客气地冷言顶嘴回去。
她的心情,一直都很糟。
她说的话,一直都没几句能听。
所以当幕阜王第十度讨好地询问她,要用什么方法才能换来她最美一笑时,她给了答案.
“我要天下鸡犬不宁。”
这是气话,气某个家伙满脑子只想着让天下无恶人,渴望天地祥和宁静,每个人每只妖每株草每朵花都能幸福快乐,为此,清除扰乱世间的害虫亦在所不惜。但她偏偏不要让那家伙如愿以偿,最好是激得他在天山跳脚。
男人,被美色迷到晕头转向,竟也昏庸地答应她。
战争开始。
幕阜王以拓展国境版图为理由,向外发兵,手段血腥暴戾,短短几十日之内,雄兵部队将西边邻近小国吞噬殆尽,军队休养半个月,准备往东边鲸吞其他国家。
人类的**,越养越大。
一开始表现得好似全为了讨好她,后来,是为他自己。
打下的邻国进贡无数财宝及美人,并且俯首称臣于他之下,坐在权力最顶点的滋味何其美妙,他食髓知味,乐此不疲,国内赋税用来养大军队,百姓死活已经抛诸脑后。
战争之中,获益最多的,是他.
他得到领土,得到美人,得到数不尽的贡金,得到权力,得到过度膨胀的杀戮满足.
她只得到臭名一个。
祸国妖女.
幸好她对虚名也不在意,即便今日受人敬仰,夸她为护国仙女,她也不会比较快乐.
他们爱怎么看她就怎么看她,反正她本来就不是好东西。
昨日,幕阜王领着军队凯旋归来,从夜里就办起奢华热闹的庆功酒宴,一直到今日还没停止,看来似乎会延续数天。
幕阜王派人来邀请她许多回,要她到酒宴上与他分享战果,但她连甩也不甩,自己在房里睡上整日。
奇怪,有人替她发动战事,扰国扰民,让全天下人陪着她苦恼,为什么她还是不快乐呢?
外头飘散的气息全是凶兽最喜爱的陰霾,有家破人亡的悲苦,也有战死沙场的怨恨,她嗅着嗅着,却仍是皱眉。
“夫、夫人……”婢女贞贞跪在躺椅前,怯怯地开口.
此刻,穷奇正舒展着纤匀身躯,娇慵地窝在长椅上,像只懒洋洋的猫儿.她以软垫为枕,丝绸为被,长发不做任何梳整,任由它胡乱散敞,犹如随手泼洒的水墨画,微眯的媚眸,百般无聊地瞟向婢女.
“大王又派人来请夫人了……正在外头候着呢……”呜,求求她快去吧,难道真要大王下十二道金牌才能请得动她?为什么要为难她这么一个小婢女?
穷奇翻个身,由侧躺改为仰卧。
“夫人……求您露个脸吧……毕竟,这一仗,大王是为您而打……”
穷奇噗哧一笑,冷哼出鄙夷,“为我而打?我得到什么?他又得到什么?得了便宜又卖乖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人类,明明就只是找藉口掩饰他的贪得无厌,将罪名推给另一个人,自己装得多委屈,结果收获最丰硕的人,到底是谁呀?”
装得还真像一回事.
为了讨美人欢心,不得不出兵……咳.难道战败国会进贡俊男给她享用吗?当然不会,送上门的绝世佳人还不是上他的床去伺候他的**。
她开口要他让天下鸡犬不宁,完全说中他的野心,那是他老早就产生的欲念,她的要求,只不过是推波助澜罢了。
“夫人!贞贞求您别这么说……”外头还站着大王派来的人,若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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