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怎样的动念,让他马不停蹄的奔波,赶回了山西,复又向北方的开平而去,不曾真正停下来休息。全\本\小\说\网
年迴买了生平第一件属於自己的财产:马。就为了赶路程,每日每日的快马奔驰,疲累的身体摧折不了他眼中炯然的意志。他,只是想见见她。
胸口鼓动,为著他不明白的来由。
彬许,这理由太过荒唐,见到了又如何呢?想亲耳听她说出已嫁人的事实,来让自己完全绝了这份多年来不曾断过的淡淡牵念吗?
她一定是嫁人了吧?一定的。但他就是制止不了自已决意要见她的决心。
败想很想问她:你好吗?这些年,好不好?
想让她也看看他现在的样子。他今天能成为这样被看重的人,一切全来自她。
所以,纵使她已嫁人,他还是想看她、感谢她…
十日前他回到家乡,第一件事就是去她家拜访,却听说元家母子已搬到开平去了。当下让他一颗因期待而颤抖的心沉到了谷底…走了?她走了?
不!不想就这样断绝掉。他不愿去想像今生今世再也无法与她相见的画面。
他想了那麽久、那麽久,不该是这般结局的。
简直像失去理智,他等不及参加完小妹的婚礼,挨到她订亲就买了匹马往开平直奔。
“你怎地这般著急?元家人搬走就搬走了嘛。咱们是很感激元大娘没错,但也犯不著跑个几百里远去特地说声谢吧?你这模样,别人还当你要去会情人咧。”小弟年转送他出城时不解的问他。
他没有答案,所以无法回答小弟。
他只是,非见不可。他不想今生今世再也见不著她,所以一定要见到她,确定她在那里,他的心才能定下来,不再惴惴然於再也无法见到她的惊惧中。
“大哥,您可得快些回来啊,有十来个媒婆上门说亲,都是县城里有头有脸的人家,爹娘说要帮你挑个好媳妇呢。一切就等你回来点头。”
年迴闻言,心底涌上强烈的排斥。
“年转,别让爹娘允下任何一家,什麽礼也不许收,明白吗?”
年转搔搔头,不敢违抗兄长的命令,只好道:
“我明白的。但,您为何一点也不著急呢?村子里的人很少过了二十还没娶的。有妻子在一边体贴服伺你,你不是更能放手在工作上吗?”
年迴记得自己不假思索的回答道:
“出门在外多年,任何粗活细活我都能自己来,不需要妻子。何况我马上又要出洋了,何苦找个女人来守活寡?”
“呀?你不要妻子?那你要什麽?”
没有回答,迳自上马走了——
他要什麽?
要一名能言善辩的知己,要一名当他不在时,亦能活得快乐独立的女性;两人聚时可天南海北的聊,无所拘束,不必猜疑,全然尽兴;各自分开时,心中挂念便好,无须成日闺怨,没办法打发独自的时间。
所有的“他要”都只以一名女性为基准——
有点刁钻,有些泼辣,但又充满正义感、不畏恶势力。没有小女人的扭捏作态,反而是大刺刺的爽利。总是一身短褂中性穿著四处游走,老是以大姐姐自居,从不肯被人压低身分,还拐得他叫她好几年的姐姐…
他对女人的认识不多,但那又何妨?只消认识她一个就够了。他承认他并非那种对男女之情怀著憧憬的人,事实上他除了追求财富,其它的想望根本是零。
不觉得传宗接代重要,不认为女人的美丑与他何干,当别人暗示他那个正在对她眨眼的女人是在对他表示好感时,他只觉得那女子八成得了眼疾,还是快快送她去医馆看病以防小病不留心,拖成大病便难治。
他不知道爱情是什麽,所以珍而重之的把这份多年的牵念解释为对知己的感情。
知己哪…比妻子更重要,教他数百里的奔波。只要有一点点希望,就不想与她断了音讯。
十天後,来到开平。
他想,元初虹应该仍以牙婆为业,所以茫茫人海中,他只要四处打听当牙婆的人家就行了。
他的时间并不多。现在八月了,距离十二月要出洋只剩三个多月,这回他不帮赵大爷采买货物,所以只要预留二个半月赶去苏州就行了。那麽,他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在开平找人,因为他还得回家一趟。
找了间客栈安顿,稍作梳洗之後,他便往市集寻去。多年的旅行生涯让他知道每到一陌生地,首要就是熟悉地理环境,分出东南西北,找当地人攀谈打探。当然,市集小贩是最了解地方的人,如果你想找他问路或问人,就得先做买卖。
冰於商人本能,年迴勤於与小贩往来时,更大手笔采办货品,正巧能让他运到海外贩售,亦能让小贩们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唉卖出一批布料,赚了十二两的布贩笑得合不拢嘴,简直把年迴当成自家好兄弟,大声笑道:
“小兄弟,你说要打听牙婆?问我就好了,我刘田旺对开平城里里外外可说是熟透啦。我们城西这边最精厉的要属金牙婆了。她不只人脉广,能介绍工作,还能当媒人哩。这金牙婆对城里哪家哪户做何营生简直比县衙还清楚。你说的什麽元大娘我是不熟啦,可要是那元大娘真的是当牙婆的话,金牙婆一定知道。金牙婆对她的同行可注意了。她就住在三条街外,我带你去!”
年迴连忙推却:
“这怎麽好意思呢,不必了,不打搅你做生意,我自己过去就成了。”
“哎,别说这话。我今天做你这一笔就可以吃好几个月啦!带你过去我好顺便替你把一车的货送去客栈,今天我不做生意啦!”布贩拉来板车,将十来疋布料往小车上堆。
不由分说领人就走。
年迥也就不再多言。来开平四天了,希望真的能找到人。她哪…可别又搬走了吧!
※※※※
金牙婆是个瘦削的妇人,一双绿豆小眼转了转,尖声笑了几下,才故作苦思状:
“您说要找一个叫元初虹的牙婆子?这元初虹嘛…”
“曾听过吗?”年迴吊高了一颗心,期望妇人回应一声肯定的“有”字。
“我想想喔。这八、九个月前…似乎真有个姓元的年轻女子,喔,也不年轻了,老啦,就叫元初虹来著。大概就是你要找的人吧?”
“是的∏的!应该就是我要找的人!”他迭声直道,追问著:“那她呢?现在仍在开平吗?”
金婆子笑问:
“唷,瞧你急的,可别是追债来著的吧?她拐了你的钱财,还是…”
年迴太过兴奋,压根儿没注意到金婆子眼中闪烁著阴沉的暗影。
“她…她是我很重要的朋友,我来探望她,看她过得好不好。”
“小憋子,我瞧你…还没娶妻吧?”
年迴点头。
“是的。金大娘,请问她——”
金婆子上下看著年迴,见多识广的她由他一身不差的衣著,以及刚才布贩那恭敬的姿态来猜,知晓这年轻人应是个小商贾。送给她的礼也颇为贵重,是挺有些家底的人。一个未婚男人千里迢迢来找一个女人,不会有第二个理由——
“哎唷,你是来提亲的啊?”
冷不防的红潮炸上年-黝黑的睑。他呐呐道:
“呃…不…不是…我…”
金婆子当下肯定了,再度哎唷一声叹息道:
“可惜啊可惜,你没指望啦。一个二十岁的女人怎麽可能到现在还没嫁呢?你也真是糊涂了。”
“什麽!”热呼呼的一颗心尚未狂喜够,便被一股子泼来的寒冰冻成死寂。他震惊的抓住金婆子:“她——她嫁人了?”
是想过她应该嫁人的,但当这事被证实时,却是百般不能接受。嫁人了…嫁人了…她嫁人了…
金婆子吃痛,呼叫道:
“对啊,嫁人了,而且还搬走了。”哼!她才不让元初虹嫁到相貌堂堂的丈夫,那丫头最好一辈子孤寡。呸!耙抢她牙婆子生意,就让她当个老姑婆。
年迴急问:
“搬去哪儿了?有说吗?”纵使知道她已婚,他还是要见她一面,亲眼见上一面来让自己…死心。
哪儿呢?胡乱编个最远的——
“好像是…好像是南方,不知是福州还是苏州。她的家人全过去了。”用力挣脱箝制,金牙婆问到一边喘气。
“是吗?南方…”那他就往南方找!
步履有些不稳,像是累积好几个月的劳累全在这一刻涌上,教他撑不住,摇摇蔽晃地。
毙惚地上了马,承载著无止境的疲倦,视而不见的任马儿走著。只想到,明天返回西平县,再来呢?哦…再来是将一家子人带到苏州居住,就像他原本计画的…然後…还有一点时间可以到福州找人…
金牙婆用著发疼的双手,目送他远去,扬著得逞的笑,咕哝道:
“随便娶一个都比那死丫头好。你以後会感激我的,小憋子。”
※※※※
奇怪,最近这“金牛双骄”是怎地?每见一次她,都捣嘴笑得好不暧昧…难不成是生意被抢走太多,气怒攻心之後,傻掉了?
元初虹做人一向很有良心,那金牙婆。牙婆在开平的城北、城西开业三十年,老招牌老字号,她也无意在她们的地盘做恶性竞争,所以她一直把重心放在城南、城东这一带。举凡有人央求她代为找差事的,她全在这两个地方的富户下工夫。
怎知她合理的收费让穷人们直呼便宜,硬生生比其他牙婆低廉了五成,然後一传十,十传百,想找工作的人全往她这边涌来。
找工的人多,缺工的人家却有限。她脑筋转得快,先将那些欲找工的人加以训练,比如说想在客栈跑堂的要先学会招呼口令;想进织坊织布的人就由弟妹指点一些精细的手法;更别说要进官宅工作了。元初虹牢记著都司夫人当初的怒颜,绝不会介绍粗心大意的佣人前去工作。
就这样,逐渐的,她介绍出去的人都得到一致的赞赏。夫人们互相比较,口耳相传,不过半年时间,现在大户人家缺工的,一律要元初虹引介合适的人进来。
她的风光得意,当然就使得其他人灰头土脸。尤以在地方横行多年,牙婆、媒婆工作一手包的“金牛双骄”(她偷偷取的)对她更是气得牙痒痒。
元初虹什麽工作都能代为找人,就是不帮人买妾。对於这种差事,就礼让给金牛双骄去做了。老实说,这种工作赏银非常多,但她一点儿也不想赚。
秉持不赚穷人钱的原则,再加上义务帮人做工作训练,在开平城南风光得意的元初虹所赚得的佣金实在也有限得很。
幸好弟媳的绣品总被贵夫人争购,小弟的载运营生也相当兴隆,光这两笔收入就能养足自己家人外加姻亲柯老爹四口人;更别说如今不再当牙婆,成日净抱著孙女四处献宝的元大娘身边还存了一大笔积蓄了。所以才由得她把生意当慈善事业在做,不必担心日子过不下去。
最近她更是鼓吹那些富贵夫人一同捐钱济助开平城内的乞丐、孤儿,成琳容所,然後由她来教授一些技能,帮助他们脱离乞讨生活,能养活自己。
那些夫人们对民间疾苦并无任何认知,但只消带几个骨瘦如柴的乞儿来让她们看,随随便便说个凄惨身世,就能募集到一、二百两银子。
有钱有势,一切好办事。
元初虹之风光顺遂,可说是如鱼得水,没道理那两个老是尖酸苛薄她的女人瞧见她却笑得那般开心。她们根本恨不得揪她来一顿好打,以泻心头之妒恨。
一个月来共见了三次面,也不说苛薄卑,净指著她咕咕咕咕地笑,让元初虹总不由自主的搓起浑身的鸡皮疙瘩。
已经秋未了,城外的农田已收割完毕,她忙著领收容所的孤儿们到各田地捡拾稻穗,以及农人不要的稻梗;这些可以收集起来当堆肥,春天时可卖到不错的价钱。所以这一次都司夫人召唤弟媳过府一同刺绣裁衣,她也就没跟去。也好,省得再去看那两人暧昧兮兮、可怕极了的笑容。
秋天快要过了,冬天将要来了,而她也从二十岁迈向二十一岁了啊…
幸好娘亲被小娃娃占据了所有注意力,不然她恐怕成日被念得满头包。她的婚事常成了家中的争吵主因。当然,是阿娘与她争、找她吵,再没其他人会多舌。现下老娘一半是对她绝望,一半是爱孙如命,懒得理她啦。教她松了好大一口气。
她自个儿一人过得舒心快意,嫁人作啥?
“元大姑,我们已经捡完一车啦!”几名小阿儿跑过来报告著。
元初虹捆好了手上这一束稻梗,放眼看过去,牛车上果然已高高叠起,再也塞不下更多了。她笑著往怀中掏出零食:“很好,赏大家一颗糖吃,等会回到家,大姑带你们上街吃汤饼(汤面)好不好?”
“好——”欢声雷动,各自领了一颗糖後,开心的跟在她後头。能够吃到食物对这些长年乞讨却不得温饱的孩儿来说,是生命中唯一重要的事。只要有东西吃,要他们劳动、学习都没关系,虽然那让他们很累很辛苦。
七、八个小阿分坐在牛车的两边,由她驾著车,缓步往收容所的归途行去。她脑中想著要发薪饷给教织染的李大婶一两又三百文钱、教围锅台转(煮食)的王嫂子二两、教写名字的赵夫子二两四百文…她给的工钱一向高,只因这些教授者家中亦是清贫,以致於她每个月支付在孤儿以及工作训练上的钱不下一、二十两,恰恰懊榨乾了她赚取到的所有仲介费。
不过,那是无妨的,反正家里不缺钱。重要的是凡被她介绍去工作的人,都是勤奋又伶俐有本事的,那就够她自豪得嚣张狂笑不已了。
收容所远远在望,便见得有人往她这边急冲而来,仔细一看,正是她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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