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荣景,连带使得一些牙婆靠过来要成为我们的雇佣,已经引起山西最大势力的牙户注意了。马家断不容许我们坐大威胁到他们,又看中你的手腕,要不就打压我们,要不就娶你顺便接收我们的一切。原本我们只是为了养家活口而已,不想坐大的,犯不著跟他们硬碰硬。但要娶你可就不成了,马家黑心钱赚尽,我们才不与那种人做亲家。你也不愿意不是吗?别说娘会著急了,你自己又何尝愿意嫁入那种家庭?”
元初虹闷闷地道:
“为了不想嫁马家人,就非得找另外的男人嫁吗?为什麽要屈服於他们的婬威而嫁人?我们现在这样子就不能对抗他们吗?”
“女孩儿家生来就吃亏的嘛,不替你找婆家定下来,难保日後马家使什麽下流手段,霸王硬上弓的,到时你怎麽办?”虽然他不爱念书,但乡野传奇的本子可看了不少,那种乡里恶少会用的招数都是那几套下流的。
“如果怕这样而嫁人,还是输啊!拔况我从没想过这种事。”
“娘说你十六了,早晚要想的。没有大姑娘出来当牙婆的,以後当妇人了,行事就方便许多,不必怕招人非议啦。”
烦!她不愉快的站起来,对弟弟道:
“我去那边买些零嘴、花粉,村里的姑娘央我代为购买,一直给忘了。你在这边等我。”
“好的,别太久哪。”
“知道了。”她挥挥手,大步走出茶馆。
她前脚才走,年迴後脚便踏入了茶馆,一眼就看到了元再虹,惊喜叫道:
“这不是再虹兄吗!”
“咦?你…年迴嘛!”元再虹跳起来,差点认不出人来,连忙招手:“来来!一同喝茶。今儿个怎麽会有空出门呢?”
年迴坐了下来,笑道:
“我出来替总管办事,远远看到外头那辆黑色马车就像你们家的,便进来碰碰运气,果真是。一年不见,你又长得更加硕壮了!”
“你才吓人呢!以前还矮我一丁点,现在换成我得抬头看你了,可见京城的吃食很是丰富,让人一吃就像面条般的抽高。”倒了两杯茶,两人一乾而尽。他接著道:“我姊到对街去采买一些杂货,才刚走哩,恐怕要好一会才会回来。”
年迴笑了笑。
“无妨的。我只是过来托你们代我送家书回西平县,待会就要回赵府了,总管还等我交差哩。”掏出家书交给元再虹,道:“麻烦你们了。”
“别说这话,一路上要带回去的家书可多著呢,也不多你一封。反正明年由我主事,我还是会这麽做的,现在先学著认地址也好。”
年迴一怔,不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怎麽?元大娘不跑京城了吗?”
“我娘身子骨在年轻时操劳坏了,这种长程路途她是不适合走啦。从去年开始她就专走附近县城。我对跑京城是很有兴趣的,接著做喽。”
“那…元大姐呢?不成吗?”
元再虹没辙的吁了口大气:
“你也跟我一样,都忘了我姊已到了嫁人的年纪。我娘可急啦,十六岁的姑娘再不嫁人——”
“十六岁!”年迴讶呼。
“她十六没错啊。我娘说,十六岁的姑娘还有本钱挑夫家,要是再老一些,只能由著别人来挑自个儿了。”
“她才…十六岁?”没搞错吗?他印象中高头大马的元初虹…应该大他三、四岁才对啊。
元再虹瞄他。
“不然你以为她几岁啊?”虽然他老媲不像一般含羞带怯的小泵娘,但十六岁的女子也有精明厉害的不成哪?出身人牙子家庭,总是不比一般小家碧玉嘛。
“我也…也是十六哇,她却一直由著我叫她姐姐!”
啊…原来是被坑了,不甘心哪。
“你以前那麽瘦小,看起来简直比我还年幼,难怪我姊会收下你“姐姐”的尊称。我媲九月生的,你呢?”
“六月——我还大她三个月!”真是不敢相信。他一直把她当长辈尊敬感恩著,怎知她竟是与他相同一般大而已。
元再虹不解他何以会大受打击。问道:
“你干嘛吓成这样?好啦,我姊姊比你年幼三个月,那又怎样?”
是呀,那又怎样?年迴自问,却没有答案,只觉胸口堵著一口气,像石块似的梗在那儿。
她才十六岁哪…
又怎样呢?
只不过从“比他大很多”变成“比他小三个月”;只不过从“为他所尊敬的长辈”变成…什麽呢?变成小女子,但还是他认知中,很有手腕的生意高手呀。
十六岁,又怎样呢?
为何他胸口还是顺不下那股气?
噎得他无所适从,不知来由。
懊奇怪的感觉哪…那是什麽呢?
※※※※
在返日山西省的前一夜,年迴来到元初虹姊弟落宿的驿站,在外头踱步好一会,才进去找她出来。
“还有什麽要交代的事吗?”元初虹才刚沐浴完,一头长发编成长辫垂在身後,两人一同坐在驿站门口的台阶上,迎著晚风,消去白日秋老虎的暑意。
年迴双手直冒汗,不住地在膝盖上搓抚著,不晓得自已怎麽会这麽失常
“我…那个…昨天…有一个小丫鬟绣了条手巾,说要给我。”
啊炳!原来是少年春情初开,正无措著呢!
“那你收下了吗?”
“我不敢收。你教的,要是对人家没意思,就别乱收女孩子给的好处。”
元初虹要笑不笑地:
“那对你而言一定很困难是不?”
“怎麽会?”他傻楞楞地。
“怎麽不会?你这脑袋净想著收到任何好东西,就送回家供家人用。要你拒绝岂不要你的命?”
“是…手巾…又不是钱…”要是银子的话,他怕是抗拒不了,毕竟他实在太迫切想要改善家中生活。
“我说,要是看到中意的女孩子,人家送你手巾,可别傻傻的不敢收。”
“不能收。”他摇头。“我现在不想娶妻。早上厨房的李大嫂说要给我作媒,我不要。”
咦?原来他也有这种困扰?她双眼一亮!
“你也不想这麽早成亲吗?”
“你…也是?”他小心地问。
元初虹用力点头。
“我要成为一等一的牙婆,我要以现在的自由之身去做尽我想做的任何事,不要有丈夫小阿来羁绊。反正我现在一点也不想嫁人啦。”
不知为何会感到松一口气。年迴跟著点头:
“我也一样。我还想出海看那些新奇的事物,也想走丝路到不同国家,想赚钱,很多很多钱来让家人得到不虞匮乏的生活。如果我现在就娶妻生子,那一切就只能这样了,我不愿意。”
“对对对!就是这样!我们想完成自己的理想,胜过成家生子。嫁娶虽然是人生必经之路,但不急於现在,我们总不愿意糊里糊涂成亲,然後在未来五十年成日吁叹著壮志未酬吧?”真是知己啊!她说得尽兴,一时忘情的抬手大力拍打他肩膀——
一时没防那力道,他身子往後倾倒,连忙以手肘撑住,不料手臂传来一阵痛楚。
“哎!对不住。你还好吧?”她察觉他的脸色,伸手拉过他右臂,上头被尖锐的树枝划出一道小口子,还流出血呢。
“不碍事,这伤口流不了几滴血。”他拉起衣摆要擦拭,但被她阻挡——
“别,你衣服脏,别碰伤口。我这手巾刚洗好,很乾净的。”她俐落的拭去血渍,两三下绑住伤口,适中的力道亦可阻止血液再流出来。
“多谢…”他抬头,发现两人靠得好近,一张脸莫名红了。退开些许,双手又直往裤管上搓。
她像是也感到尴尬,别开头,乾笑两声努力重拾刚才激昂快乐的心情…至少口气装得很轻快——
“明天我就回去了。反正…我现在不要嫁人啦!嫁人又不是解决事情的万灵丹,我才不要委屈呢。”
“我也不想那麽早娶妻,谁来说媒都不要。”他点头。
元初虹低笑了声,看向他:
“说是那麽说。不过我还是劝你,要是真遇著了心仪的女孩儿,也别错过了姻缘,收下她的心意吧。”
他闷闷地不应。反正现在没此念头就是,想像不到有什麽比赚钱更让他专注的事。他会喜欢一个女孩像喜欢银两一样多吗?不可能吧?
她站起身,拍了拍衣服上的灰尘,笑道:
“想想看,现在是一般的小丫鬟中意你。再三两年,你成了佣仆中的头头、总管的左右手,到时你这个人,就成了各个主事、总管眼中的佳婿人选。要是再辉煌腾达一些,被主人直接钦点成自家女婿,到时你可是我们这种小人物瞻仰不起的大爷了呢。”
“胡说!”他低斥,讨厌她这麽说。
“那很有可能啊!你应该还记得咱们西平县米商的赘婿就是家丁出身的吧?”那是一段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丑闻,家丁与小姐私通,有孕之後才爆发出来,最後入赘为婿,翻身成姑爷哩。
年迴一张脸胀得红通通的——
“我不要那样!我靠我自己赚银两,不靠裙带关系!才不会娶千金小姐。”
这小子对她大小声耶!真可恶。
她该生气的,但…看在他很生气的份上…她原谅他好了。要知道不轻易发火的人一旦生起气来,都是不可预测的。她还是别招惹才好。
“好好好!你大少爷想要自己赚大钱之後再去挑妻子,到时天下佳丽哪个不任你挑?岂须以低人一等的身分去低头在千金小姐裙下窝囊一生。可以了吧?”
他像是被安抚了,但也因发脾气而感到羞惭。他…不是来找她吵架的啊。
元初虹见他不语,以为他肝火仍旺,小心翼翼的掏出桂花凉糖——
“年迴?”
“啥?…唔!”一颗糖塞入他口中。
“来,都给你,可别再生气了。”她一小袋糖都交给他。瞧他发楞,忍不住笑道:“好了,晚啦,你快回去吧,我也该歇息了。”她挥手走向驿站大门。
年迴叫住她:
“你明年还会来吧?”
“当然会。”她应著。
大门叩合上。他立在门外,含著沁凉的甜糖,傻傻地笑了。低头看著糖,不意看到右臂上的手巾…
心口微微一突,想著:忘了还她手巾了。
不自觉抬起手臂凑近鼻端,有阳光的味道…以及,隐隐约约…像是少女独有的幽香…有一种晕陶陶的醉意…
传入心脾,烙印成一种深镌的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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