厌这个孟伯父。
他其实已经不想让这个朋友叫他哥哥了。
雁回当然也不愿意,她看上去简直像是要跳起来。
呵呵。
他露出一抹笑容来。
她现在知道了原来她真的比自己小。
哈哈哈。
“韩家阿兄。”雁回突然开口。
当看到她的脸,云舒笑不出来了。
心里突然就有种说不清的滋味。
这些大人什么都不懂。
大人们从来不相信孩子的友情。
那以后他们仍旧常在一起玩。
她好像能感觉他心中那些不忍言的压力和童年失落的不舍。
他自己也不完全明了那些隐疼。
每每如此,他总会惊异于她感官的敏锐。
一日涂山上绿意盎然、山花烂漫,远远看去美不胜收。
白鹿别宫外,鸟鸣嘤嘤,流水悠悠。云舒却取出一个埙来,这种乐器音色质朴、醇厚低沉,自学起来也很容易,是以他常爱独自吹奏。
不知不觉雁回到了他身旁。
“阿兄不开心吗?”
云舒不想理她,继续吹埙。
“我听到天上有细雨落下,落到山谷中,里面空空荡荡。”
埙声悲切,所以虽然被称作独为天籁,然而世间少有人善听。
“风在雨中,起风了雨才有声,阿兄不如奏风声来。”
他放下埙。“你来吹。”
“我?……我吹的没有阿兄好听。”
“嗤。”他露出一抹小小的笑容,在心中说道,你根本就不会吧。
但云舒的心情不知不觉就变好了。
雁回看懂了,她不服气。
“我会去学的,待我吹的好了,再来奏给你听。”
云舒笑了,他很少笑。“我等着。”
忽然从天外响起一声笙鸣。
韩云舒被笙鸣声惊醒。
方知天地中生有万物。
他闭眼静静聆听。
笙声簌簌,秋声潇潇。
忽感凛冬将至,落叶鸿雁南渡。
笙声时疾时徐,如秋风惊动鸿雁振羽。
北风生,雁已飞。
乐声欢快。
大雁非是独行,自有往者同归。
共效鸿雁于飞。
激昂清越,反复回旋上升。
此去千山万水,一路星辰大海。
忽然急转而下。
道阻且长,天宫难闯。
笙声低沉压抑,如此反复。
朝朝暮暮日夜,霜刀雪雨雷霆。
故人在梦中。
却道乡愁长。
宛转徐回,渐停渐消。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知多久,突然有笙声起,恰如惊雷乍响。
长夜已过。
笙声高昂愉悦,豁然疏阔开朗。
星辰将启。
凤凰鸣矣,于彼高岗,梧桐生矣,于彼朝阳。
雁思乡。
归去来。
余音袅袅。
韩云舒睁开眼,就看见孟雁回以一个极洒脱优美的姿态自然斜靠在一棵望天树上的极高处。
青袍倜傥宽大,人影秀丽窈窕。
山上、地上,高枝上,皆覆有一层薄雪。而她是茫茫天地林海间唯一一抹入眼的浓墨重彩的深青。
清露鹤声远,碧云仙吹长。
曲罢不知处,巫山空斜阳。
乐为心声。
在天元,乐道之大成者可凭手中乐器道尽平生一切难以去言说的事物。
孟雁回眼角挂着一滴晶莹,显然之前演奏时动情已极。
乐曲若能引起人共鸣,便是一种比语言更好、更直接的交流方式了。
君问归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涨秋池。何当共剪西窗烛,却道巴山夜雨时。
韩云舒平复好心绪,抬头问她。
“这曲子可有名字?”
“现在有了。”
“叫什么?”
“《鸿归阙》。”
“好名字。”韩云舒赞叹道。
鸿雁飞天,鸿雁归阙。
确实是好名字。
孟雁回面带笑意,低头看他。
见她居高临下说道:“阿兄可能奏出这样的曲子?”
韩云舒哑然,从怀中取出埙来。
席地而坐。
相彼鸟矣,犹求友声。
这些年他仍爱吹埙,在埙声中他感觉好像忘记了一切,唯再没有过知音者。
埙声苍凉悲壮,浑浊抱素。
像从远古之初传声,像从云外星空落雨,像从心灵深处奏响。
孟雁回在望天树上引笙以和。
笙声圆融柔和,清越高迈。
于是遂古之初始有逝水东去,雨幕沃野始有风过幽谷,深冬严寒始有大地春回。
笙埙和合,人间天籁。
涂山此后三日余音不绝。
良久以后,韩云舒站起来出声感叹:“荡荡兮若东流水。”
声音很低。
孟雁回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他旁边,她的声音也很低,她说:“潇潇兮若谷临风。”
韩云舒想了想。
“汤汤兮若三冬暖。”
孟雁回摇摇头,无声的微笑着,说:“浩浩兮若天地春。”
“妙极。”
韩云舒小时候以为两个人会永远是挚友。
有一天雁回来找他。
“韩家阿兄,我家大人说要带我去见外公。”
“去吧。”
此一去云山万里,此一去总角散开,此一去,再见时已知有仙凡之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