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之上,他也全无知觉。
用医学的说法,这是一种意识障碍。人类无法在失去意识的情况下保护自己,但技术可以,生理监测模块敏锐地察觉到了他无意识的呕吐,并对此做出了反应。
“监测到瞳孔放大,检测到呕吐反应,监测到异常生理现象,生理监测数据实时更新中……”
“生理读数已更新,检测到呕吐反应,食道导流程式运转中,准备注射止呕剂……”
“生理读数已更新,检测到肺叶收张异常,呼吸机导气程式已启动。”
“生理读数已更新,检测到血压异常,分析成因中……检测到异常外压,恒压层运作中……”
“恒温外壳负载异常,外部环境读数已更新,监测到高温气流,恒温层液冷程式运作中,冷却液降温循环已启动……”
“喑!……”
听到了一个算不得好的声音,响声很微弱,却是神志与物理世界之间唯一的联系。
在那个声音响起的那一刻,一切仿佛都回来了。伴随着生所未有、似是自鼓膜灌入沛满躯体,充盈整个灵魂的充实感,耳鸣的噪音亦逐步化为难耐的尖啸。
刺痛,穿透模糊的神志,那无处溯源、令人抓狂的疼痛感,清晰得令人愉悦。
光!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那一直在眼前,却未能目及,似是久违了的阳光,蕴含着令人畏惧的圣洁。
光束远比上百摄氏度的热浪更具威力,它们犹如天国的神兵从天而降,击碎了双目中混沌的壁垒,投射在他的肉身之上,击穿了他坚固的铠甲。
那并没有物理存在的火焰,灼烧着切实存在的每一寸肌肤。他被强风束缚着,无力抵抗,唯有无助地等待着,等待天国的利刃日复一日地剖开他的腹腔,灼烧他每天早晨新生的,娇嫩的肝脏(注3)。
冲击波牵扯着粒化的岩石粉尘向他奔来,它们在千回百转的耳鸣身中唱着、跳着、尖叫着,被他模糊飞旋的视线扭曲着,充满活力,朝气蓬勃,呈现出一种身在自然而超于自然的灵动与优雅,吸引着他如同垂垂老者般迟钝的目光。
龟裂的山体挣脱了粉尘的束缚,裂纹自那片灰白的岩幕中迸涌而出,冲破峡谷另一侧的岩壁,镜河随之沸腾了,爆发出它默默积蓄了数千年的激情与热烈,水柱激腾而起,越过一直束缚着它的峡谷岩壁。
直至今日,中尉终于可以确信,镜河中的水,也是无色的。
起雾了。
一切戛然而止,唯有雾气与粉尘仍在缠绵,它们在交合而一后,变匆匆坠落,把空气也染做灰白。不多时,便连雾气与粉尘都不存在了。
置身其中,每一秒都是一份奇幻经历。而中尉注定要为此而遗憾,只因他迟钝的意识让他错过了太多唯美的自然奇观,但他也当为此感到庆幸。
正是这让他无法清晰理解事物的、短暂的意识障碍,让他拾得本不属于他自己的,近距离欣赏毁灭之美的勇气。
其实这并算不上是什么值得遗憾的事情,只不过此时的他,无论清醒与否,都大体是不会理解的。
“长……官……”
中尉察觉到自己的听觉略微恢复了一些,他的耳朵捕捉到了一个简单的单词。但这个由三个字母组成的单词对他此刻的理解能力而言,显然太过于复杂了。
“长……官。”喊声又清晰了一些,中尉开始尝试去理解这个单词的含义。
“S、i、r……sir?”
他渐渐意识到,这是有人在呼唤他,他开始努力地思考该如何做出回应。
“中尉!”
“我…呼呵…我在!”意识、呼吸、心跳,血流忽然都恢复了正常。宛如将死的溺水者猛然被脱离了水面一般,思维能力与肢体的感知一股脑地钻回他的血肉空壳之中,将一切的异样都挤了出去,只剩下不适。他仍然惧怕阳光,仍然想吐。呼吸,仍然是如此吃力的一件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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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高渗葡萄糖,即浓度大于等于50%的葡萄糖注射液,主要用于重要脏器水肿时的脱水、利尿,文中用药方式为促进细胞外钾内化及排出。
注2:坎诺胰岛素,奥纳沙生物集团所开发的非人源即时无水胰岛素,为军用辅助药物,常见于严重外伤、脏器受损联合用药,不适用于糖尿病治疗及异常血糖管控。U为胰岛素常用给药单位,1u=46.4微克,常见胰岛素注射器每注射刻度即为1U注射量。文中使用方式为联合高渗葡萄糖用药,防止高渗葡萄糖注射带来的异常血糖浓度及其并发症。
注3:希腊神话中盗火的普罗米修斯被锁在高加索山的悬崖之上,同时他的肝脏每天都会被鹫鹰啄食,第二天重新长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