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运河边,小村庄又迎来了一个白天。上地的人们都已经早走了,村子里显得很静。
村东头的一户人家里,只有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奶奶和她的神经失常十多年的儿子。老妇人此时正颤微微地走出门外,提着那只破铁桶,她要到村西头去打水。傻呵呵的儿子坐在门前的石墩上,摆弄着脚趾头,不时的笑上两声。
“咳!你啊!……”老奶奶走过他。他只是傻傻的笑。“你儿子小冬都上大学了,你这个作爹的……咳!”一连串的叹息。那男的不笑了,愣愣的看着老奶奶走远,忽然呜呜地哭起来……那哭声传的很远,很远……
老人摇摆着走过那条不长的街道,象是走了很长很久,她觉得很累。她想起了孙子:“小冬啊!这都是命啊!”一声沉沉的哀叹,从心底。
她想起了在小冬十岁那年,孙子第一次帮她挑水。那时候,小冬一个星期都住在学校,放了学都要先来看她。那天她正要去提水,刚走出门,远远的看到一个弱小的身影朝这边走来,摇摇晃晃的。她不敢相信那是孙子,擦了擦昏花的眼,发现那是真的。她走着几乎是小跑着去迎接她的孙子。
“孩子,别压着…看…这两大桶…”她有些不知所措。
“姥姥,我行!”孙子叫她姥姥,已经十年了。听男孩那样一叫,她更心疼了,顿觉又一阵难过,双手不停地替男孩扶着扁担。小男孩双手在肩前紧握着扁担,吊起的水桶才刚刚离开地面,就那样摇摇晃晃地走过了一条街,水是洒了一路,他仍是那样倔强地走着。
“姥姥,以后我把这缸打满了水,一星期满够了,……每星期回来……”放下扁担,男孩气喘着说。
老人走着,想着,那不幸的往事又使她伤心得鼻子都酸了。“小冬啊!奶奶对不住你啊!”至今男孩还叫她姥姥。可如今孩子出远门了,再没有人替她挑水了。“唉!……”
不幸总降临到善良的人们身上。
十几年前的一个冬天,一个飘雪的日子,那小男孩哭着来到这个世上。他哭得那样悲,那么痛苦,因为他一来到这个世上就那么不幸。他哭得撕心裂肺。接生的老婆婆说还从来没见到过这样的孩子。
抑或他来的时候是冬天吧!悲绝,冷酷的世界。呼啸的寒风在预示着什么吗?那是一个寒冷的夜啊!那哭声冲破窗棂,被风吹得很远,那风也在呜咽呢!他是和雪花一同来的,匆匆忙忙,他哭着来到世上,而那雪却是悄无声息的。他张着嘴痛快的哭啊!
爷爷,奶奶,爸爸,妈妈都看着他,他那样悲壮的哭,哭得欢喜的一家人不安起来,这本该是喜事的啊!
他哭了整整一天,有什么不幸在等待着他吗?是的,不幸的他是在用哭迎接不幸啊!
爹妈给他取名“冬菁”,说他是和雪在一起飘来的,冬之精华。
不久,生他的妈妈去了,刚刚看到他吃奶就匆匆的走了,抛下不幸的他和不幸的家。他是不知道的啊!他只是那么悲壮的哭,声音更大传的更远……
再不久,爷爷也匆匆地谢世。他看到了孙儿,看到了自己的后代,他是含着笑去的,他是刚刚抱过孙儿去的,他是睁着眼去的,双拳紧紧地握着,象紧握着什么?而他只知道大声地哭……
家是那么不幸,可他却什么也不知道,只是那样久久地哭,长长地哭。
家里只剩下他,奶奶和爸爸。
他从早上一睁开眼就开始哭泣,嗓子哑了,眼睛肿肿的,但他还是不停的哭……三口人就这样抱头痛哭……
一天日落,一天飘雪……
……
不幸的冬天终于过去……然而不幸却仍要降临到这个已经不幸的家。
爸爸神经失常了,整天只知道傻傻的笑。
他不哭了,奶奶抱着他,老人的眼泪也已流干,他懂事的不再哭了。
不幸的家无力再养活他这个不幸的孩子,他被奶奶送到刚刚结婚不久的做乡村教师的姑姑家里。
于是,从那时起,他叫奶奶“姥姥”,叫爸爸“舅舅”,叫姑姑“妈”,叫姑父“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