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明心如昭月

    这次出行，是鬼切一生中难得后悔的决定之一。

    幻想中的美好温存永远比不过突如其来的绝望现实。鬼切自认可以护住源赖光此生无忧，却独独忘了那个人是源赖光。他很明白，自己因何崇敬敬仰源赖光，因为他高洁、强大、正直，他的主人，是那般完美的存在。那时的鬼切尚不明白，其实吸引他的，是他与源赖光一模一样的本质，那是独属于他们之间的灵魂共鸣。可这一世的源赖光太过纯粹，正义令武人拔刀无坚不摧克敌制胜，亦能让武人生死无常万劫不复。

    鬼切第一次，恨自己是一把刀。在那一刻，他多希望自己是大天狗之类的、只要是长者翅膀能飞的妖怪都好。他不会飞，只能乘飞鸾代步，若是他会飞就好了，这样他就能早一步赶回那个山间的小屋，守护好这个寻觅百年的温暖幻梦。

    他是在第三天的晚上回到那个他所有美好愿景汇聚的小屋的，其实他下午就能回来，可在路过城镇时，鬼切闻见了甜蜜撩人的糖浆香气。时近初春，店家准备了在这个乱世中尤为奢侈的苹果糖和糯米丸子串儿。鬼切情不自禁的在糖铺面前停下脚步买下几串糯米串儿跟苹果糖带回去——

    他至今还清晰的记得，源赖光是不太喜欢吃甜食的，但是自己却很喜欢。故而他每次出门回来时，都会给自己带些小零嘴儿。有时候是糯米串儿，有时候是三条里的和果子，有时候是亮晶晶的金平糖。如果碰巧那天他在家休沐，他也会命仆从去给自己买来新鲜可口的甜点。在自己变成孩童的那段日子里，他常常一面坐在花廊下晒太阳一面跟那只雪白的赤雪犬一块分食源赖光带回的糯米团子。

    等吃饱了，就懒懒的在廊下打个盹儿。待到醒来时，他会发现源赖光的外氅披在自己身上。而源赖光会穿着宽松的浴衣，拿着一卷书坐在自己身旁慢慢读着，看见自己醒了，会问自己渴不渴，要不要仆人送时兴的水果上来。

    鬼切很喜欢春日，因为惠风和畅万物向暖，连带着心也轻飘飘的，好似要飞上云端——他还记得五百余年前的新年，源氏族老们都在为家主大人的婚事而发愁，想着源赖光已快而立，却丝毫不近女色，他不仅没有与任何女眷有过书信往来，更别说去参加贵族之间的茶会结交贵女。故而族老便想着，趁着新年家宴请来号称艳冠平安京的歌女舞伎为宴会助兴。可不想源赖光半途居然带着鬼切像不听话的少年一般溜出了门。

    新年的平安京处处繁盛热闹，行人踵踵往来如织，花树纷纷中隐露光转玉壶，衬的满城不夜火树银花。无数灯火辉映满城琼楼华阙，华月清皎落尽今宵一场浪漫至极的浮生绘宴，源赖光与他漫步在这繁华之世中，学着出来过节的普通百姓一般给他买了摊上的面具跟苹果糖。他吃的满嘴都是糖渣，而源赖光就站在他身后抱着手臂笑着。他们并肩走过光影相错的楼阁底下，漫天花火盛绽不夜，犹似彩绘金屏。

    就这般，鬼切揣着苹果糖与糯米串儿往回走去，心中尽是融融暖意。他想这辈子的源赖光还是个小孩儿，世上哪有小孩儿不喜欢甜食呢？他应该会喜欢吧？鬼切一面走一面漫无边际的瞎想。但可以肯定的是，无论源赖光喜欢与否，等自己回去时，源赖光一定会笑面相迎——无论前世今生，都是如此。

    然就在这一瞬，鬼切却忽感一阵撕裂五脏六腑的剧痛传来。他的瞳孔瞬间放大，仿佛又回到了五百余年前，那一场倾山覆海的绝世之战中，为了破除海鸣结界偿清恩怨，自己舍身以本体刀斩向那海妖术士的结界为大江山与阴阳师联军打开局势时一般——

    结界破碎时，本体刀亦应声而碎。在失去意识的前一瞬，除却不甘与遗憾之外，他只感到了五脏六腑尽数破碎的剧痛。但那时因为血契，源赖光在第一时间就感到自己出了事。他孤身闯入妖阵之中将自己断刃带回，又倾全族之力将自己重塑。他在无尽的痛苦中再度因源赖光的血契召唤而苏醒，因自己本体为源赖光之血所锻，故而他们产生了超越生死轮回的牢固血契。从此无论源赖光在哪，只要他轮回于世，自己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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