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5 逃避

什么太大的问题，最多多睡一会儿，累个几天而已。至于能力能不能用的问题……那个，努努力总有办法啦！我觉得这是最好的方法了，高津家不好意思再接受小早川家援助的话，就当是我以朋友身份来帮忙不就好了。”

    唔……虽然觉得姬乃只是在强词夺理，可是根本没办法反驳她。因为听起来似乎没什么问题啊……

    “这，这个……”

    阿翔显然也陷入了两难之中。

    姬乃也没有再继续逼迫他，而是等着他给出回答。

    “还是不行。”过了半晌，阿翔抬起头，艰难地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不能因为我们家的事情就让姬乃小姐置身危险当中。况且……”

    阿翔顿了顿。

    “况且，我也不配……”

    阿翔的声音渐渐小了下去。

    不对劲，阿翔的眼神有哪里不对劲。

    “真是麻烦！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真的想解决问题吗？”

    不耐烦的姬乃并没有察觉到阿翔异样。

    “不，我有办法……”

    阿翔抬起头来，眼睛里却已经看不到任何神采。

    “只要我消失就好了。少负担一个人的话，家里的经济状况应该会好转很多吧……一切都是我的错，我只会给大家带来不幸而已……只要我离开，一切都会恢复原样的，只要……”

    “你，你疯了吗？”

    似乎因为意料之外的答案而不知所措的姬乃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不，阿翔他并没有疯。

    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黑暗，我再熟悉不过。

    当初刚到孤儿院时见到的那个阿翔，那个自暴自弃、想从所有的人和事上逃开的川崎翔一，又回来了。

    我不禁一阵心痛。

    “都是因为我的出现才会发生这种事，这里不是我应该存在的地方。只要我消失的话……”

    “阿翔！喂！阿翔！！”

    再让他这样下去就不妙了。我用力摇晃着他的身子。

    然而阿翔依然目光呆滞地自言自语着。

    于是我只好加大摇晃的力道，直到我都怀疑这样摇下去会不会把阿翔的身体晃散架的程度。

    终于，在施加了过量的外部刺激之后，阿翔失焦的眼神终于略微恢复了神采。

    “老大，我……”

    “你说这些，是认真的吗？”

    姬乃的声音盖过了阿翔的喃喃声。

    她正注视着阿翔。

    不，用“怒视”或许更为确切。

    姬乃的眼中带着十分罕见的怒意，并且将这怒意毫无保留地向着阿翔释放出来。

    “我，我……”

    在姬乃咄咄逼人的气势面前，阿翔完全无力抵抗。

    即便如此，他还是传达了自己的决意。

    “我是认真的。如果我不在的话，高津家一定可以恢复原样，那样就……”

    “简直没得救了！”

    还没等阿翔说完，姬乃就猛地站起身来。

    “会在你这蠢货身上浪费时间我大概是吃错药了吧！飞鸟，回去了！”

    “啊……哎！？”

    我呆然望着摔门出去的姬乃，不知所措。

    “老大去追姬乃小姐吧……让我一个人静一静……”

    阿翔这样说着，可是视线并没有朝向我的方向。

    “那，那个……姬，姬乃就是脾气比较大，阿翔你别太在意……那，那我先走了……”

    虽然很担心阿翔的状态，但我毕竟是姬乃的护卫，不能离开她身边太长时间。只能赶快去追她了。

    我匆忙跑下楼，发现客厅并没有姬乃的身影。

    “哎呀，飞鸟君怎么了？刚才姬乃君也是，急急忙忙就跑出去了。出什么事了吗？”

    还在客厅的雅彦先生如此问道。

    “那，那个……我们突然想起还有急事，今天就先告辞了。打扰了！多谢款待！”

    我向雅彦先生鞠了一躬，急忙冲向玄关。

    在随便找的借口露馅之前可得赶快逃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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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幸好雅彦先生并没有起疑心，而久美子阿姨好像是在厨房的样子，一路跑出来并没有撞见她。

    来到马路上之后，我长长松了口气。

    不对不对，姬乃还没找到呢！

    然而，就在我慌慌张张地准备开始寻找姬乃的时候，发现那拥有艳丽的黑色长发的背影，就在前面不远处。

    “真慢啊，快过来。”

    姬乃向我招手。

    咦？怎，怎么看起来跟刚才不太一样。

    “姬，姬乃不生气了吗？”

    “不生气？怎么可能！”姬乃双手叉腰，“我超火大！”

    姬乃虽然柳眉倒竖，可是看上去并不像刚才那样动真格的。

    “嘛，虽然这么说，其实也没那么生气。不如说刚才那个是装的。”

    “哎哎哎！？”

    装，装出来的吗？可是看起来真的很吓人……

    “那，那我们再回去……”

    “笨蛋，就是为了找个借口出来才那样的啊。”

    “可，可是为什么……明明谈到关键问题了的……”

    “川崎那个笨蛋，看样子好像真的很不妙啊。怎么都不像可以交流的状态，就算勉强让他恢复正常了，我也没有能好好跟他说话的自信。所以今天先暂时撤退，回去再重新考虑对策吧。反正今天已经收集到了需要的情报，也不算是白跑一趟。”

    “原，原来如此……我，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姬乃又乱发脾气……”

    “谁乱发脾气！还有什么叫‘又’！你给我说清楚！”

    姬乃生气地跺起脚来。

    “就，就是现在这样嘛……”

    我弱弱地回答。

    “啊……咳咳。”姬乃尴尬地站直了身子，“总，总之先回家吧，边走边说。”

    “嗯。”

    ………………

    “阿嚏！”

    刚刚转过身的姬乃，又打了个喷嚏。

    “今天这是怎么了嘛！”

    姬乃揉着鼻子，不满地抱怨着。

    “还是回去让伊莉娜小姐叫下医生……”

    “不用不用。”姬乃摆了摆手，“肯定是小步或者清美在背后说我坏话，我用小脚趾就能想到啦。别管这些了，回家回家。赶快回去吃完饭休息一下，下午还要去跟小步她们会合呢。”

    “哦，哦……”

    真是搞不懂这三个人的感情。我这么想着，快步跟上了已经走出几米的姬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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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还没到正午，比计划还提前了一点点。

    按照约定，分头行动的时间持续到午后，下午大约两三点左右在Clepsydra集合。习惯了伊莉娜手艺的姬乃，决定回家吃过饭再去。

    时间上倒是充裕的很，只是……刚才谈话的内容实在是让我无法好好期待伊莉娜手制的美餐。

    没想到雅彦先生会直接告诉我们最根本的原因，也没想到会遇到刚好回家的阿翔。

    而且阿翔他……

    阿翔的样子，让有些过热的我冷静了下来。

    之前一直在想着“作为老大必须帮助他”什么的，可是并没有认真考虑过他是否需要我的帮助。

    这件事，或许我们都没法插手。

    因为阿翔他，已经自己做出了决定。

    再一次……

    “飞鸟。”

    “啊！？哎……嗯？”

    正在沉思中的我，突然被姬乃叫到。

    然而对于我大惊小怪的回应，姬乃并没在意，而是皱着眉头，仿佛也在思考什么。

    “有个问题要问你。”

    “嗯……可以啊。不过姬乃问问题之前会提前打招呼真是少见呢。”

    “啰嗦！……毕竟是别人的问题，也不好那么随便问啦。”

    姬乃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不过立刻就回到了刚才的问题上。

    “川崎他刚才的样子，跟他的‘过去’有什么关系吗？”

    “……………………”

    没，没想到姬乃一上来就问到核心了！

    “啊，如果不想回答的话不说也没关系。让你揭朋友老底这种是还是有点……”

    姬乃可能误会我沉默的意思了。

    “不……”

    我摇了摇头。

    如果阿翔现在过得无忧无虑，这段回忆我自然会永远封印在记忆的最深处。有必要的话直到带进坟墓都不夸张。

    但是阿翔他现在显然很痛苦。而且姬乃认为这跟他的过去有关系……我也是这样考虑的。

    这样的话，我关于阿翔的回忆并不是“忌讳”，而是“线索”。

    我只是在想，这样真的好吗？

    阿翔以他自己的方式寻求安宁，可我们却要让他面对痛苦……

    “……那是，我刚到孤儿院的时候。”

    “突，突然就进入回忆模式了啊……”

    姬乃小声嘟囔了一句，不过还是安静下来听我继续讲下去。

    “院长过去与我爷爷有一面之缘，所以我能被孤儿院收留也是由于爷爷的安排。当时我还以为，大部分孩子都跟我一样。孤儿院的氛围也并不是死气沉沉，而是相当有活力……甚至可以称得上吵闹的程度。所以我一度以为这里是天堂一般的乐园。直到……我在一次午休的时候遇到了阿翔。”

    “因为刚到孤儿院，所以我想在自由活动的时间在院内到处走走，然后就在宿舍后面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我看到了难以置信的景象……之前还带着笑容一起嬉闹的孩子，正围着一个男孩拳打脚踢，口中还不住咒骂着。而被打的孩子，却只是抱着头倒在地上。别说反抗了，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那个男孩，就是川崎吗？”

    “……没错。当时我脑子一热，就冲了出去……回过神来的时候，打人的男生已经全被我撂倒在地上……从那以后，阿翔就叫我老大啦。”

    “没想到你小时候就那么暴力呢。”

    姬乃竟然发出了这种感叹。

    “最，最少也要说成是见义勇为吧……”

    “开玩笑啦。在这种情况下挺身而出的确是挺帅的。不过欺凌这种事还真是哪里都有呢。”

    “嗯……后来我问过院长。孩子们对阿翔的欺凌都是避开院长和护工们的耳目，院长也只是感觉到有些不对劲，并没有掌握确实的证据，所以也不好随便责问孩子们。我跟院长报告之后，他也只是将带头的几个男生责备了一下就完事了。”

    “这也太随便了吧！不，这根本就是不负责任！”

    “这也不能怪院长啊。像我这样因为失去家人被寄养到孤儿院的还是少数，大部分都是被抛弃的孤儿，甚至很多根本连自己的父母都没见到，有的在来孤儿院之前还流浪过一段时间……就如阿翔所说，他们不只有心灵创伤，有的还染上了些坏习惯。院长也在慢慢教育纠正他们，因为太可怜也不忍心过度责备。”

    “你们啊，怎么一个两个的都对别人这么心软。真是没治了。”

    “啊，啊哈哈……”

    完全无法反驳。这该说是院长教导有方吗？

    “后来我也跟院长谈过几次，他觉得可能是孩子们把自己的压力和不满都发泄在比较弱气的阿翔身上，把他作为发泄口，来维持大圈子的“正常运转”。似乎欺负过他的人还不在少数的样子。”

    “这种事也是有的呢。小学时候就听说过别班有人被整个班的人孤立，经常被人欺负。不过如果是这种情况的话，你帮他强出头不会惹麻烦吗？”

    “一开始的确是有点麻烦，不过问题不大，他们都打不过我。后来有一次，有只流浪的大型犬闯进了孤儿院，还差点咬伤了人。我把它打死之后就没人敢来找麻烦了。虽说平时玩闹的时候有时也会被针对，不过很快就能解决啦。”

    “…………………………”

    “姬，姬乃……你那是什么眼神啊……”

    姬乃似乎在用看怪物一样的眼神看着我。

    “嗯，也没办法，毕竟是飞鸟呢。”

    “这是什么意思！？”

    “所以说？听你讲了半天‘光荣事迹’，还是没说到川崎的症结在哪啊。”

    “咳咳，接，接下来就准备讲了嘛……”

    “有一次，我问到阿翔为什么会被欺负，院长给我讲了他捡回阿翔时候的事情。当时他还只有五六岁的样子，一个人在河边晃晃悠悠地走着，刚好被经过的院长看到。据说当时的样子连乞丐都称不上，几乎就是个野人了。而且还十分怕人，看到院长来就慌忙跑开，院长花了很大力气才抓到他。然而不管问他什么都只是摇头，院长只能自己给他起名字。”

    “原来如此，因为是在河边遇到的，所以是‘川崎’吗。”

    “嗯。后来被带到孤儿院的阿翔，除了院长几乎不信任任何人。过了好久才能跟人正常接触。但是很怕人，遇到麻烦啊争执啊总是躲得远远的，偶尔跟同龄的孩子打起来也从不还手。就像我遇到他的时候一样，抱头蹲在那里一动不动。有时候因为小事被护工责备的时候会显得十分惧怕。”

    “反应这么激烈？该不会是……”

    “……院长说，他把阿翔带回来，给他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了。身上全是伤痕，破烂的衣服下面几乎没有完好的地方。而且不是普通的跌打损伤，全都是人为造成的伤痕。”

    “虐待吗？”

    “院长的推测也是这样。阿翔绝对不会提起他被收养之前的事，所以只能是推测。但是从阿翔一开始十分怕人的表现来看，可能性应该是很大的。后来虽然恢复了不少，至少平时没有什么异样，但是遇事就逃避的习惯还是没法改掉。不，可能本人就没有‘改掉’的念头吧。”

    “所以今天才会那个样子吗？”

    “嗯……”

    一时间，我们两个都没有再说话。

    只是默默地走在回家的路上。

    路边的喧嚣与嘈杂完全没有传入我的耳朵里。

    我满脑子都是阿翔的事情。

    我已经尝试过想要改变，但是名为“川崎翔一”的男孩，似乎已经永远定格在河岸上与院长相遇的那个黄昏。

    “逃避”对他来说，并不是消极抵抗的手段。相反，这很可能已经成为他寻找自己幸福的唯一途径。

    从一切伤害自己，与自己无法相容的人和事逃开，总有一天可以找到真正属于自己的乐土。

    我完全无法接受这种想法，但是不知为何，我可以理解他。

    我所追寻的在“过去”，而阿翔所追寻的在“未来”。

    我只需要向着唯一的目标冲刺即可，不管挡在面前的是是什么，只要不断前行，总有一天会到达。

    而阿翔，恐怕永远不知道他想要追寻的幸福究竟在何处，只能不断地逃开。

    从最初的“家”，到完全陌生的外界，再到孤儿院，最后来到了高津家。

    现在，阿翔已经有了从高津家逃离的念头。

    在这种时候，我又能做些什么呢？我……

    “飞鸟。”

    身边的姬乃，突然停住了脚步。

    我又向前走了两步才停了下来。回过头愕然望着她。

    姬乃想要说什么呢？

    ……啊，不用她开口，我也可以猜到。一定是……

    “飞鸟，明天再去找川崎一次吧。这样逃避果然是不行的。高津家并没有怪他，他应该更信任他们……不，更信任自己的家人才对。他只是在钻牛角尖而已，把话说开了就没问题。应该一家人一起面对困难……飞鸟？”

    不，阿翔他并不是不信任家人。他……不信任的是他自己。他想要逃离的不仅仅是虐待，甚至还有来自家人的关爱。

    现在的阿翔，还没有做好拥有“家”的准备。

    他还在用自己的方式，艰难地抗拒着过去的自己。

    这种时候……

    我不能再加深他的痛苦。

    “姬乃，收手吧。”

    “……哎？笨蛋，你说什么啊！都到了这一步怎么能放着不管！这种困难没什么大不了的，只要一家人能够一起面对……”

    “姬乃根本什么都不懂！这样阿翔只会更痛苦而已！阿翔他……”

    我忍不住怒吼了出来。

    然而，我只说到一半就说不下去了。

    姬乃的眼神让我说不出话来。

    既像是伤心，又像是愤怒的，略带湿气的双眼。

    不能再说下去了……直觉这样告诉我。

    “对不起……我，我先回去了。”

    我不敢再看姬乃的眼神，转身向着“家”的方向跑了起来。

    姬乃呼唤我的声音就在身后响起，可我并没有回头的勇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