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25-3 逃避

后锻炼。清美觉得，在操场上奔跑的小步，是最耀眼的。

    然而与两人不同，小千代做自己喜欢的事的权利，被剥夺了。

    只能像今天这样，捶着自己无法动弹的双腿，回忆着过去的快乐。

    只是，再也无法再现的快乐，终究会化为痛苦。

    而且是一旦想起就无法停止，不断磨耗着灵魂与意志的钝痛。

    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感，可以将人轻易击垮。

    更何况，承受这种痛苦的是一个仅仅13岁的小女孩。

    千代的手，逐渐用力抓住了被子。

    “可是，听说就快要手术了……”

    小步还想要为小千代找到一点点希望。

    “没用的。”小千代摇了摇头，“手术已经做过好几次了，可是一点变化都没有。爸爸妈妈和哥哥大概也都放弃希望了吧，我猜这可能也是最后一次手术了。家里也快要负担不起手术和住院的费用，最近爸爸妈妈也没有像以前那样笑了。所以就接受这种结果的话，也不用再……”

    “怎么会……”

    “不知道是不是哥哥拜托两位来安慰我，其实说什么也没用。我知道的，医生也说过，这次手术各种意义上都是最后一次了。如果这次再没有起色的话，恐怕一辈子就只能与轮椅为伴。我只需要在这里等着手术的结果给我下达最后的判决就好。也就不用再为了幻想挣扎了。”

    “怎么会！川崎自己都不想告诉我们你的事情，是我们自己偷偷调查，他才老大不情愿说出来。就算是这样，他还是希望我们有空能来陪你解解闷就好。他这些天因为你的事情有多烦恼你知道吗？如果不是因为担心他发生了什么一路跟来，我们现在也不会在这里。别再说这些会让他伤心的话了好吗？”

    “哥哥他……”

    千代明显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而且并不是一点希望都没有啊。如果配合手术做复健锻炼的话，说不定就能……”

    “我努力过了啊！”千代猛地抬起头，抓着被子的指节由于过于用力已经泛白，“早就已经努力过了啊！每天从早到晚都在复健训练室里，每天都练到手抓不住辅助杠的程度！小步姐姐根本不知道我有多辛苦！可是！可是……不管经过多久，只要松开手，连站住都做不到。行走都没有任何可能，更不要说成为运动员参加游泳比赛了。所以这次肯定也一样……”

    “别天真了！”

    小步腾地站了起来，瞪大双眼正视着千代。

    “这种程度就放弃还说什么运动员和比赛？就算腿断了，爬也要爬到终点，这才是运动员啊！因为瘫痪就放弃了吗？手术的成功率又不是零！哪怕只有1%，就还有希望不是吗？拿出毅力来啊！社团的前辈经常对我们说的就是，在田径场上，第一重要的是毅力，第二也是毅力，第三第四有没有都无所谓，第五还是毅力！不能坚持到最后，前面的努力就全都白费了！想想你周围的人放弃了吗？伯父伯母还在努力负担着你的手术，川崎也在做着自己能做到的事，医生也好护士也好，大家都在为了你的康复尽力准备，你呢？在这种时候想要放弃吗？想要否定别人的努力和自己之前的辛苦吗？”

    “我也不想放弃啊！可是手术的成功率……”

    “那种事情根本不重要！”

    小步奋力地大手一挥。

    “姬乃，就是那个臭屁的大小姐，鼓动大家悄悄来医院调查，首当其冲摸进你病房的家伙！那个家伙在几年前我刚认识她的时候，比你情况严重多了啊。整天说着什么心脏坏掉了，活不了多久，一副坐着等死的模样。后来我可是费了老大力气给她打起精神。我说对她说‘你最喜欢的妈妈，不顾自己也有病在身，还要整天照顾你。她都没有放弃，你准备放弃了吗？你的命可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知道吗！’现在怎么样呢？精神的不得了，三天两头给别人找事做。这世界上是有奇迹的，只不过只会留给坚持到最后的人。小千代也是一样，你的未来也不是你一个人的，很多人都为它做出了努力，包括你自己。坚持到最后吧！哪怕是双腿失去知觉体力透支也跑到最后吧，胜利的欢呼就在前面等着你呢。否则，你就只能在以后的每一天后悔，‘当初我要是再努力一点该多好’。你希望自己的未来是这样的吗？你想要让周围的人也为了这悲伤的结果而自责吗？”

    “……也就是说，”千代紧紧咬着下嘴唇，几乎是将话语从牙缝中挤出来，“哪怕我自己已经知道没有希望，也必须继续努力下去吗？就为了那‘1%’，为了不辜负别人和过去的自己？”

    “没错。如果你还想回到水里，想成为运动员的话，必须拥有这样的毅力。”

    ………………

    两人互不相让地瞪视着。

    就在一边围观的清美以为这种无言的对峙会持续到太阳落山的时候，小千代首先移开了眼神。

    “小步姐姐果然好厉害，我肯定是做不到的啊。”

    低下头的千代，语气中透着深深的无力感。

    果然……还是不行吗？

    小步眼中燃烧着的光芒渐渐褪去。她已经毫无保留地把自己能想到的所有东西都倾诉出来了。小步很有自信，即便是最消沉时候的姬乃，哪怕是没有母亲的支撑，也会感受到这番话的能量而振作起来吧。

    但是，即便如此还是没能传达到小千代的心里去吗？

    小步的眼眶渐渐湿润了。

    然而千代再度抬起了头，眼中重新寄宿了力量。

    “可是就算没有小步姐姐那么坚强，我……也想再努力一下。”

    “哎……”

    小步呆住了，在终于意识到这句话意味着什么之后，她反而哇的一下哭了出来，随后突然俯身抱住了千代。

    “太，太好了……终于传达到了……呜呜呜……”

    “……真是的，小步姐姐干嘛为了别人的事情这么拼命啊。”

    千代吸了吸鼻子，伸出手轻轻拍着小步的后背。

    “哎嘿嘿，一，一不注意就……”

    “唉……”一直置身事外观望着进展的清美，终于找到了插话的机会，“小步，差不多冷静点吧。”

    “怎么了嘛！”小步不满地转过头，脸上的淡妆都被泪水冲花了，“冷血的清美看到这样感动的场景也一点感觉都没有吗？”

    “突然就说别人冷血真是过分呢。不过我有没有感觉不重要，倒是刚才小步的大吼大叫会不会让别人有什么‘感觉’……”

    说着，清美向后指了指病房门口。

    小步顺着她手指的方向望去，只见北条护士冰冷的脸孔正如幽灵般浮现在窗口上。

    “噫，噫——”

    小步吓得倒抽一口气。

    北条护士刀锋般的视线横扫过病房内的三人，随后就静静地消失了。

    “太，太好啦……”小步大大松了口气，“差点被吓死呢！”

    “其实我也是。”

    这样说着的千代，与小步相视一笑。

    “还有，小步你要继续温暖人心的场景也没关系，不过最好还是顾一顾自己的脸吧。”

    “脸？说什么……啊！”

    猛然醒悟的小步，从包里拿出镜子。只是扫过一眼之后，她就猛然跳下了床。

    “我，我去洗个脸！！”

    留下了这句话的小步，光速冲出了病房。

    但愿她别撞上刚刚离开的北条护士。清美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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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吵闹的小步离开，病房里只剩下了千代与清美两人，又重归于寂静。

    清美从口袋里拿出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千代。

    千代只是低声说了句“谢谢”，接过手绢，背身擦拭眼泪。

    “清美姐姐早就料到会是这种状况吗？”

    千代将手绢握在手中，说道。

    “怎么会呢。我只是相信小步，她最擅长应付思考消极的孩子啦。”

    清美则是眯起眼睛露出了招牌的微笑。

    “说不定……哥哥认识姐姐们这样的人，是天意呢。”

    千代转过头，望向了窗外。

    113号病房的窗户，正好对着医院的草坪。在那里，正有一对小男孩小女孩嬉戏着。

    “小步姐姐说的没错，这种程度就放弃，我还远远修行不足。为了哥哥，我也必须努力到底才行呢。”

    再度转回头的千代，脸上最后的一丝惆怅也消失不见。

    “那么小千代准备告诉我们了吗？车祸的原因？”

    “……果然，瞒不过清美姐姐呢。两位最初也是为了这个才会来的吧。不在这里的姬乃和飞鸟姐姐难道……”

    “没错，她们现在应该已经在小千代家里了。”

    “真是考虑周到呢。”千代面露苦笑，“这也是清美姐姐的安排吗？”

    “怎么会呢。我其实很随缘的。这是姬乃的主意啦。”

    “原来如此。姬乃姐姐真是不简单。清美姐姐，她跟哥哥真的……”

    “放心吧。”面对面带忧色的千代，清美想了想，继续说了下去。“就算是川崎君有意思，姬乃也不可能看上他的。因为家庭的关系，姬乃对男生一直不是太感冒。最近正跟飞鸟打得火热呢。”

    “咦？姬乃姐姐是……‘那个’？”

    就算是表现稳重的千代，也忍不住露出惊讶的神色。

    “没错，就是‘那个’。”

    清美极其凝重地点了点头。

    “那太好了，稍微可以放心一点了呢。”

    千代反而露出了笑容。

    “等小步姐姐回来之后我会告诉两位的，两位想知道的所有事情。作为交换……”

    千代凝视着清美，表情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认真。

    “请救救哥哥吧。作为妹妹我也无法做到，但是如果是姐姐们的话，说不定可以……”

    “我无法作出承诺。但是……我们一定会尽最大努力的。”

    “嗯！”清美饱含力量的回答，令千代露出了笑容。

    就在这时，门外响起了小步带着哭腔的声音。

    “对，对不起！我再也不敢再走廊上跑了！对不起！”

    “……噗！”

    清美与千代对视一眼之后，同时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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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小时后，跟千代好好聊了一段时间，获得了所需的情报，也充分帮千代解了闷的小步与清美，离开了医院。

    时间已经过了中午。按照预定计划，她们应该回到清美家的咖啡厅Clepsydra，悠闲地吃完午饭，然后等待一两个小时后，另一路的姬乃与飞鸟完成作战前来回合。

    然而顺利达成作战计划的两人，却完全没有任何喜悦的神色。

    默然无言地走出一条街之后，小步艰难地开了口。

    “没想到……会是这种事呢。”

    “……是啊。”清美过了一会儿才开口回应。却没有继续说什么。

    “川崎那个笨蛋。”

    小步这句话里蕴含着怎样的感情，恐怕连她自己都不清楚。

    “现在也别想太多了，等那边的两人会合了之后再商讨接下来的策略吧。希望她们能够顺利……”

    清美话音未落，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是姬乃吗？这样想着的清美，打开了邮件。

    “抱歉，计划有变，今天集合取消。稍后再联络吧。飞鸟生气了。——姬乃”

    读完邮件的清美与小步，愕然对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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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一时刻，医院里，吃完午饭的千代，对着进来收拾餐具的北条护士说了这样一句话。

    “北条小姐，明天开始恢复锻炼吧。”

    正在收拾餐具的北条护士停下了动作。

    “决定了吗？在这种时候？”

    她只是这样说了一句。

    “嗯。”千代露出了微笑，“虽然可能没什么作用……但是能增强点体力的话，对做手术也更有帮助不是吗？”

    “没错。”

    北条护士的回答依然简短。

    随后，两人之间就没有了对话。

    直到北条护士收拾完毕，准备离开的时候。

    “一直以来谢谢您的照顾了，玲奈姐姐。”

    “……分内工作而已。”北条护士停下脚步，片刻之后，小声说了一句。

    “加油。”

    “嗯！”

    等到北条护士离开，千代低声自言自语道：

    “况且，‘敌人’也很棘手，不努力锻炼不行呢。”

    与隐含锋芒的话语不同，千代脸上反而挂着开心的微笑。

    她再度转过头，望向窗外。

    在那里，之前一同嬉戏的男孩与女孩之间，有另一个小女孩加入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