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二月,登州等处的海港是出奇的繁忙,每天都能看到一队队的船队出港,一队队的船队入港,大帅既然计议已定,那自然要出动舰队巡航黄海渤海等处,哨探鞑虏的军情,以及周边藩国的反应了。
同时郑家现在这个表现,让大帅很是不满,觉得靠不太住,总还是要扶持起自己的海上力量才行,所以山东的商船队也开始向东出动,到日本去勘探航线,做万全的准备,船是商船的名义,不过船上是什么人就未必了。
这些天,已经有两波船队到辽东半岛和山东半岛之间的长山列岛探察水文,巡视诸岛;两波船队伪装成渔船北上旅顺金州等处,带上一些胶州营的精干军官去打探军机,勘察地形,渤海方向,现在还是冰期,沿岸航行困难,但是一只小船队已经到了山海关附近,沿岸查探,他们要一直航行到辽河口一带。
此外,另外的人员也去往朝鲜方向,所用的自然是大明商人的身份,在朝鲜的港口那边开设了商行,还在汉江口准备了快船,建立了从朝鲜到登州的信使线路,因为现在满清对于朝鲜的粮食依赖不小,一旦动兵都会从朝鲜征调粮食从征,所以这里也是一个刺探军情的好去处。
朝鲜上次可是足足支援了鞑虏三千火铳兵,朝鲜走海路距离山东极近,这也是个需要防备和注意的方向。
军队和情报机构忙着察探,在灵山私港,南来北往的商船依旧是络绎不绝,有江南的商人,更多的则是郑家的商人,他们的生意丝毫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依旧是那么兴旺,尽管大明和女真控制的朝鲜实际上已经是敌国,这边海域已经类似于战区。
一队郑家的船队,正要从灵山私港里扬帆出航,这一次,他们是带着两万多石的白砂糖,五千多捆生丝到日本去,换回倭刀,硫磺之类的特产品,倭刀算是利器,在大明境内境外,各股实力厮杀不休,对武器的需求极大,稍微冒险的武器生意,利润相当丰厚,而硫磺因为现在火器消耗猛增,也是越发的抢手。
这些倭刀的去向,一般是被一些河南的寨子堡垒买去,那边的土豪对武器极为需要,据传是有一部分进入了流贼的手中,硫磺则全被胶州营收购,这些生意的利润都是不少,这一趟下来,几万两的收益还算是小的了。
周继海此刻正躺在旗舰船长室旁边的一间清净上房里,这里很局促,比起他在掖县家里的书房小了很多,但是他还是毫不介意。因为,这是他改变命运的机会,掖县周家,历来是山东地方重要的盐商,地主,但是这些年来,因为胶州营的崛起,手里的局面越发的局促了,虽然赚钱也没少多少,但是渐渐看得出来,大的利源都是被胶州营掌握在了手里。
周家还是一个比较年轻的家族,也还没有到僵死的程度,所以人人都知道,需要找到新的利源了,所以周家非常积极地参加了屯田农庄的工作,但是因为犹豫,在里面占据的份额实在是太少,现在越来越有被那些跟胶州营靠得近的家族甩开的危险……
周继海是周家三房里的三儿子,一个很尴尬的位置,他父亲虽然在家族生意里位置不低,但终究不是族长,他作为三儿子,能继承的东西也就更少了,本来想的是让他去考个功名,也算是为族里赚些面子,总有个出身和安置,可惜周继海虽然笔头上还来得,写写书信做做帐还是一把好手,但是背起四书五经来总是不搭调,也只能是跟着族中的长辈去做生意赚钱了。
现在家中经济有些局促,所以族中让这些年轻子弟出去开拓财源,恰好长房里的老大,是个读死书的呆子,不通世务,平素里经常发表些李孟这个丧心病狂不知尊卑的武将要遭天谴的言论,害得家人提心吊胆。
周家族内打算废了他的家主继承,废了一个,自然要选一名新的上来,于是乎周继海这一辈的人都是憋着劲要立点功劳来给自己增加点砝码。
周继海以前读书不成,比起各房里那些有点秀才功名之类的兄弟,总有点抬不起头,现可胶州营那边一向是唯才是举,不看重科举的虚名,这股风气也渐渐的在山东大族中传开来,这在某种程度等于拉平了大家的差距,让他可以和那些读书比较出色的族中兄弟竞争,这次特别急切的要立功表现一下,族长的位置可是太诱人了。
这位周继海抱着头,躺在床上,想着自己的这次日本之行。
莱州府的子弟这几年和海商们打交道的多,什么外洋的典故风物,都是知道不少,眼界也比很多内陆的人开阔,周继海记得有跑船的水手唾沫横飞的讲述,那日本是黄金之国,遍地都是黄金,大明用白银,在倭国的黄金就和白银一样的价钱。
但是黄金这种东西,要是那么好赚,跟自己讲述的那名水手早就发大财了,所以自己这次不能对那个黄金有什么奢望,一定要找个靠谱的发财路子,赚大钱,扬名山东,来一举奠定自己的地位,要知道,自己可是山东第一批跑日本的商人……这可是花了一千两白银买来的船票啊。
周继海的确是第一批山东去往日本的商人,他甚至可以说是第一个,因为和他同船的那些富贵子弟还有豪商,或者是灵山商行的跟船了解航线的,或者是山东盐帮的探子,李孟在和下面的人吩咐的时候,特别提到了倭寇,郑家和倭国来往密切,谁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引狼入室的举动。
在正常的历史上是山东在这个时期没遭受什么倭寇和海盗的骚扰,不过就算是李孟知道这个历史,他仍然会派人去查探,因为目前历史已经是偏离了很大的航向,很多事情都需要临机决断。
风很大,即便是在港口停泊,也是摇晃的厉害,周继海在船上辗转反侧,却突然听见有人敲响了房门,伴随着的是福建腔的山东话:“周公子,要启航了。”
周继海翻身侧躺着,喃喃自语到:“是啊,要启航了……”
二十天后,长崎港,郑家的船队总算是靠岸了,这个地方,郑家船队是常来常往,简直跟自家后院差不多,老水手们几乎都在长崎有个家,要知道,郑家大公子当初可就是在长崎的平户长大的。
这些老水手,都是福建乡人,跟郑家老爷说不定都是八竿子打得着的亲戚,而且郑老爷虽然是总兵了,但是一直很念旧,这些乡人的待遇都不错,这日本地界,女人又便宜,老水手们虽然年龄不小,大字不识,又老又黑,但那时白花花的银子拿出来,自然有那些十三四岁的日本小姑娘会凑上来,大家都是海上男儿,在海上连只母蚊子都没有,到了这日本,怎么也要休息休息,享受下家庭生活,所以也大都赁了房子,养了小的。
这些日子,周继海跟船长也厮混得熟了,船长就拉着他要去给他喝花酒玩女人,周继海是千推万辞才推掉,以他家的地位,在山东,在大明,还愁找不到女人吗?现在跨海而来,为的可是大利,而不是那些矮小的日本女人。
漫步在长崎的街道上,对于这异国风光,周继海也算是大开眼界,日本的房子很奇特,一般没有地基,而是用桩子在房子下面垫出一段空间,在上面铺上地板,房子的墙壁也不用砖石,而是用木框糊上纸,周继海很恶意的想着,日本夫妻晚上敦伦的时候,会不会被旁边的人听见?这可是省去了听墙角的辛苦了。
在长崎的商业街道上,周边开设着很多大大小小的商铺,听着旁边的通译说到,这里的这些看起来还不如国内当铺大的门面,其实都是日本实力最雄厚的大商家的店,数十万身家的大老板们都在里面,亲自接待哪怕最小的客人,周继海不由得啧啧称奇,不过又听到那通译说到,日本商人是没法拥有田地的,田地都是被将军分封给武士们,不得转卖,所以商人们的钱财都在生意上,不得不亲力亲为,殚精竭虑。
听到这个典故,周继海却想起来山东的那些事情,屯田田庄几乎是占有了山东的大部分土地,这些土地的背后是胶州营,是齐国公,这种生产效率极高的庄园等同于官田,不允许私人售卖染指。
山东这些大盐商和其他方面的富商,在没有李孟之前,赚来的银子,十分倒是有八分投入到买田买地的之中,人人都觉得经商生意太不可靠,这田地才是实在的东西,谁想到天灾人祸,兵荒马乱的,这些良田土地全都是成了荒田。
有了李孟之后,手中的土地都是变成了屯田田庄,做生意赚来的钱财又只能是投入到生意之中,结果这生意却愈发的兴隆起来,想想从前那些买田地的行为,真是太傻了。
这些事情还真是有些暗合……
沿着商业街走了一圈,却发现那些可以获得大利的商铺,大部分都跟郑家或者江南豪商有生意往来,却是没有什么插手的空间了,周继海不由得不有些沮丧,不过他也不焦躁,就和通译打算到商店街上去,来到异国,不吃点异国的东西,哪儿行啊。
他随手拿了一锭二两大小银子,要通译去换成铜钱,到商店街上吃小吃,银子肯定找不开的。那通译拿了银子,随便进了一家商铺,不一会就扛着一大袋子钱回了来,周继海看他扛得吭哧吭哧的,暗暗笑话日本人体力果然不行,不过是一千四百文而已,不过是十斤怎么就累成这样了。
可当他一接过钱袋,却发现手猛的一沉,这一袋钱,怕不是有三十斤!
他这一刻,也忘记了换钱的目的是什么了,他猛的打开钱袋,抓出一把铜钱来,那黄澄澄的铜钱,仿佛把他的眼睛都晃花了。
周继海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又缓缓的吸回来,让自己保持镇静,不在这日本的街道上大喊出来,因为他知道,自己发财了,从未想到的大财……
对于山东来说,最繁忙的地方并不是巡抚衙门,总兵幕府,也不是军营市场,而是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胶州营纵横天下,依仗的一套完备并且正常运转的训练系统,再就是兵器精良,装备先进。
这个先进倒是没有领先时代,可胶州营兵器制造局制造出来的火铳,就是可以按照理论上的射程发射,很少出现炸膛、哑火等故障的现象,这一点上比起大明朝的工部产品,那是天地之别。并且是按照欧洲的大口径重型滑膛枪样式制造,威力巨大,一枪就能撂倒壮马,棉甲之类也跟纸糊的差不多,杀伤力和稳定自然不是大明的那种垃圾货色能比,至于关外的那些火器制造,尽管比大明的好歹质量稳定些,但是毕竟技术粗糙,只有靠拼命加铁来换取安全性,建州的鸟铳之类,杀伤力在胶州营的火铳面前,实在是不值得一提。
还有胶州营骑兵的铠甲,普通步卒的长矛和刀剑,即便是这些普通的武器,兵器制造局也是严格控制,精工打造,铠甲的甲片不用火加热,而是硬砧冷锤,硬生生的从小铁块打出来的,比起其他势力那些用火烧软,随便几锤就砸出来的铠甲,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多大差距了。
拿着可以信任的武器,穿着可以信任的铠甲,加上良好伙食和长期体能训练带来的充足的体能,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不断反复机械性操练得出的熟练的战技,还有坚实的阵型以及对于身边战友的信任,胶州营当然有战胜的本钱。
在兵器制造局的那些没有技术,单纯出力的青壮粗工,都是在各处挑拣出来的身家清白,对山东忠心耿耿,又是体力强壮,头脑清晰地一等一等的好小伙,甚至标准比征兵还高些,他们拿到的工钱是相当于老营兵军饷的五成。
进了制造局,每天晚上还有各种各样的夜校,里面有一种氛围,就是学习,每个人都拼了命得似的,像海绵一样,吸收着养分。而只要稍微学到点技术,能去制造工序中帮忙的学徒,已经能拿到比老营兵军饷多两成的报酬。
而那些可以被称作是工匠的师傅,他们的种种待遇加起来,差不多是老营兵足额军饷的五倍。
在兵器制造局之中,学徒这个层级的人数最多,工匠的人数最少,毕竟这种大的手工匠坊,制造精良的兵器,对技术的要求更高,很多在地方上能独立开店的铁匠,被招揽来之后也只能是当个学徒。
至于这工匠,则是可以独立指挥一个制造组,一道工序生产的能人,学徒和那些粗工劳力们都是归他们指挥。
没错,在胶州营的兵器制造局之中,青壮粗工、学徒、工匠,这不是俗称,而是和军队中千总、把总、小队之间的职位名称。这种层级的分别,每个层级待遇的差距,就是激励这些人不断的提高自己的生产技能,不断的更进一步。
兵器制造局的最基本生产单位就是制造组,制造组的头目是工匠,下面是学徒辅助,然偶粗工劳力。
工匠的合议可以决定粗工成为学徒,而郭栋、孙和斗、丁旭三人,最近还加了一名司考仁,他们几人决定学徒是否升迁为工匠。
实际上,这些工匠、学徒、青壮粗工们能拿到的报酬比额定的还要多,因为他们几乎是三班倒的在运作生产,太过疲累,郭栋和孙和斗采用的方式就是提高报酬。
本来兵器制造局的生产是没白没黑的做,直到完成生产计划为止,但随即就发现,在这种疲劳生产之中,次品率大大的提高,返修返工,造成很多不必要的麻烦,只能是通过三班倒的这种方式让工人们以最饱满的状态工作,并且让生产不会间断。
上面说的那些不过是经济上的收入,兵器制造局里面成员的待遇等同于胶州营的军人,都要受到地方上的种种优待照顾,一人做工,家人都能有个不错的生活。
可这么好的待遇,这么高的地位,在莱芜的兵器制造局始终是面临着人力不足的状况,在山东和其他处的青壮眼中,做工收入再高,也不如当兵有前途,能穿着山东的粗布军服,手中拿着长矛,这才是光荣无比,这才是好汉。而且在现实中,因为匠户类似农奴的处境,很多人的观念一时半会之间根本转不过来,都觉得这是个下贱的工作,不愿意去做。
兵器制造局的要求又太高,挑肥拣瘦的,那些有手艺的学徒进来倒还好说,那些青壮,是招收进来打算作为自己的未来培养的,所以标准卡得特别严格,宁缺毋滥,经常还为了招人的事情和各地的军将们打起了擂台。
孙和斗几人一直为这个劳力缺乏的事情头疼,本以为李孟在北直隶带回了几千人火器匠户,可以解决这个问题。
但这些人补充进去之后,才松了没有几口气,胶州营就下了更大的单子,刚刚宽裕起来的生产能力又是捉襟见肘。
以往的生产,除却火铳的制造比较复杂,刀剑长矛的打造相对的简单些,可这次的生产清单之中,那种西洋的板甲数量很大,尽管半身甲的比重更多,可这甲胄实在是太占用人力了,每个甲胄,差不多都需要一个两个小组专门的负责打造,完成一件之后才能去完成另外一件,而这种加工可不是那种乡野铁匠能做得了的,他们也就是打打铁犁之类了不起了,这种钢的东西,根本没这技术,就连刀剑都必须反复训练才做得了。现在兵器局里面能做铁甲的大师傅,也就四五十个人,一个人带着杂工折腾一旬都未必能出一套合格的铠甲,一年下来也就千把套,哪儿够用,而那些新晋的工匠,大部分也就能掌握一两个工序,会锻的,却不会渗碳,渗碳做得好的,又不会钻孔,人力资源紧张,搞得孙和斗脑仁都疼了。
这么大量的生产,胶州营兵器制造局头疼的只是人力不足,而原材料则根本不用担心,莱芜的铁矿、兖州的煤矿都是源源不断的运过来,至于工人的报酬,各项杂费之类更是不用发愁,宁乾贵那边已经在私盐和海贸的收益中给制造这块列出了特别费,优先照顾。
这些年来,胶州营的军队将领们在外厮杀,辟地数千里,获得功勋无数,文官系统用屯田田庄稳定地方,保证人力和后勤的供给,商业方面的掌柜们私盐、采金、贸易各项也是让山东盆满钵满,那孔三德负责的厘金局更不用说。
负责制造的这些头目们心中着急,大帅都成了齐国公,这么一步步向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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