架是少一架。
他脱了大衣,坐在钢琴凳上,点了一根烟,只手掀开琴盖,手指拂过如玉一样润泽细腻的琴键,琴音流泻,在空空的客厅里回荡。一曲终了,他走了神,烟灰已经吊得老长,噗一下掉在琴键上。
过了几天,是顾承光姥姥的寿辰。顾承光打电话给远在美国的母亲,隔着电波,顾母的声音显得疲倦而恍惚,“……我就不回来了……”
这在顾承光的意料之中,顾家变故加上父亲的过世对母亲的打击很大,她的精神一直不大好,失眠、多梦、心悸,看了不少心理医生,也在吃抗抑郁的药,近几年才有好转的迹象,但对她来说,国内,依旧是一个不可触碰的伤疤。
他又跟母亲聊了姥姥姥爷的身体状况和自己的一些近况,最后收了线。
两个老人也知道顾母不回来,但总归是有点失望。他们这辈子就顾母一个女儿,年轻的时候,因为姥爷的工作经常调动,姥姥自然跟着姥爷,却舍不得年幼的女儿跟着吃苦,又考虑到读书的问题,就把她寄放在姑奶奶,也就是姥爷的妹妹那里。所以在顾母小时候的记忆里,是很少有姥姥姥爷的影子的,她的脾气倔强执拗,很难跟姥姥姥爷亲起来,后来结婚,也是擅做主张,根本不顾父母的反对。
顾承光想,姥姥姥爷之所以那么疼他,将他惯得无法无天,未必不是将对母亲的歉疚加倍补偿在他身上。
因不是整寿,所以并未大办。佟卿卿是正式寿宴前一天来的,送了一个手工刺绣的靠枕,老太太特别喜欢,拉着他的手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又轻声责怪,“破这个费干什么呢,你来了姥姥就高兴了,记得明天早点到。”
佟卿卿笑道:“明天公司有事儿,真来不了,所以才赶着今天过来看姥姥。”
第二天是老太太的正日子,请了亲近的亲戚和世交,佟卿卿虽自小就跟俩老头老太太亲厚,但那样的家宴,到底身份上不合适。老太太又唠叨了几句,也没有勉强他,留了吃了午饭。饭后佟卿卿就跟两老告辞,眼睛却直直地盯着顾承光,到后来几乎是在瞪他了,顾承光才慢条斯理地放下碗筷,说:“我送送你。”
秋天已接近了尾声,初冬悄无声息来临,似乎一夜之间,路边的银杏已掉光了叶子,光秃秃地枝桠伶仃地指向天空,脚下厚厚的落叶,金黄的银杏,踩上去窸窸窣窣作响。佟卿卿两只手抄在兜里,独自走在前面,他今天穿得随便,靛蓝毛衣加休闲裤,却总有一种不同的味道。
一直走到沃尔玛超市门口,他停住了脚步。顾承光两步上前走到他旁边,看了他一眼,问:“你要买东西?”
佟卿卿扭过头来,看着他,那目光像他犯了什么十恶不赦的罪,反问:“你不记得了?”
顾承光一愣,神情迷茫,他该记得什么?佟卿卿的目光却一点一点冷了下来,望着超市前的热闹,眼里有空泛的伤感,然后沉着脸一言不发地转身朝前走,完全不等顾承光。
顾承光一头雾水,摸不到头脑,直到走过一棵粗壮的洋槐,才惊愕地醒悟,“刚才那个是原来的那个小篮球场?”
佟卿卿不回头,往前走,脸色依旧难看,对于顾承光的问话充耳不闻。顾承光此时已经肯定,讶异道,“它怎么变成了超市?”
佟卿卿倏地停住了脚步,转过身来,深邃狭长的眼睛盯住他,问:“它两年前就是超市了,你回来这么久,难道不知道吗?”
顾承光愣住,心头泛起涟漪,这个小篮球场离他姥姥家并不远,是他们念书时候经常逗留的地方,他们还在这里打过最后一架。其实他常回来陪姥姥姥爷吃饭,若是有心,早就认出来了。
佟卿卿见他沉默,眼里有过一丝失望,却是刻薄地扯起嘴角,“我看你是在国外待得乐不思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