阑落院里,戴荣见雪影下了床榻,立时上去抓过她的手腕,又抬高了她的脸端详少时,轻声叹了句:“只是一时压制,或难以痊愈了。”
“纵使难以痊愈,雪影也该深谢前辈大恩。”雪影声音恢复了惯有的清冷,字字吐出亦不再如病时嘶哑,“雪影同前辈并无瓜葛,前辈却这般……”
“医者仁心罢了。”戴荣打断了雪影的话,心下暗道:虽然扯得有些远,可到底也算同她有关,我岂能不管?
“说来,倒教老夫纳罕,那云丫头究竟是怎么想的,”她是多年前的那个小姑娘的女儿罢,要不怎么会惹得她……戴荣垂首闭目,断了心思,继续言道,“明明一介妇道,怎么就铁了心的……皇帝对她已经那般宠溺……”
“可毕竟是个女儿家,总是想要跟心爱的男子相守才算不枉,”邺池鸢上前道,“前辈该能晓得,女儿家总将情谊看得颇为要紧。且,夫人她本来是贤……咳,是富贵人家的姑娘,幼时却过得十分凄惨,心下对这世道……”邺池鸢收了言语,眉头皱起:这样的话,怎能轻易说出……戴荣却不以如何:“老夫自然能想到,可是,到底只是一介女子,姑娘适才不也说了,只是女儿家……”
“可是女儿家怎么了?”邺池鸢提高了音调,“难道就因为是女儿家,就该生生受了那些不平?就该以上上之身遭受下下之运?就该至情固守不得善果,不甘不愿抑抑而死么?凭什么?就因为是女子,多大的苦楚都活该么?”
“池鸢这话差了,”雪影接口道,“说得似乎是女儿家不该受太大的委屈……可照我看,因为是女儿家……”雪影转而看向了戴荣,“才不该受到丝毫委屈。”
戴荣心里一颤,雪影提足内息,一个闪身已然不见。戴荣发觉,颜色里又是一惊。
“你们真是能吵啊,”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响起,随即,一旁的门里走出了甚是高大的身形,“一句一个‘女儿家’,说的可都是闺阁事罢,闺阁事都吵成这样,真是人才……”
“你闭嘴!”戴荣神情不耐,这家伙,总是爱跟着自己胡逛,还真是讨厌的很。“嗯?”戴荣神色一动,眉间川字纹深了不少。金玲从阑落轩里出来,立时便看到了戴荣这般神情,正要问什么时候呼吸已然一窒:将军!
来的正是慕天和江檀墨二人,戴荣觉察到那股冷戾慑人的气息乃是出自那一袭魅红色锦袍的男子身上,不等金玲上前,他便率先跨出一步,左掌当胸而竖,右掌已然送出。慕天见如此,神色丝毫不动,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随意地将左手一抬挡下了戴荣的一掌。
动作上缓了一分,且随性而出,戴荣心下微窒,未及多想就感到右臂一震,几乎震到脏腑之中。随即排山倒海的压迫之感也随之而来,戴荣急忙收势,一不留神身子没能站稳当。慕天见状,伸出的左手将他胳膊一扶,正好教他站稳。
大嗓门的雷公目瞪口呆,金玲微微摇首转脸望了邺池鸢一眼,微笑示意她不必惊慌。
戴荣神色大惊:“足下何人?”
“慕天。”简单的名字,缓缓道出,雷公也窒住了呼吸,戴荣望着这年轻人,思虑许久终于什么也没说。
年三十,烟火如花在夜空里绽出了盛世的繁华。江檀墨坐在了阑落轩的屋顶,左手酒右手茶,好不快活。阑落院的梅林之畔的石桌石凳上,也是茶酒齐置的模样,慕天坐于一侧,另一边则是戴荣雷公二人,而邺池鸢跟金玲则是小心地在旁站着。
“江老板怎么不下来,”金玲仰首喊了一句,“是否有点不合群了?”问出这话后,金玲向慕天望了一眼,却见他神情一如往常一般,这才稍稍平了一心的不安,抬起手肘稍稍撞了下邺池鸢。邺池鸢被她这么一撞,有些莫名,待看到她将眼睛瞟向上方,脸上立刻有些挂不住。金玲凑近了邺池鸢低声道:“你不问候一下?”
问候?做什么是我问候?邺池鸢咬了咬下唇:好,不就是问候么,你当我不会?!这般想着,邺池鸢便抬了头:“江老板可知夫人何时起事?”
一片死寂。
云素的“大事”在场人均有知晓,可却无人这么大声直接喊出来,慕天转首望了邺池鸢一眼,神色不动。江檀墨许是被惊着了,从房顶上跃下,酒茶仍不离手眼光定定落在了邺池鸢身上,半晌后才敛去了一脸正色,低声而道:“你说来听听……”
邺池鸢垂低了头,声音更低:“说是要让他安稳过年的,估计初二……”“非矣。”江檀墨摇头,走到了邺池鸢眼前轻声道:“你该能知道,哪个日子对她尤为重要……”
对她尤为重要的日子,正月里对她尤为重要的日子。
慕天忽而想起了什么,眼色一暗,而后,神情中竟透出从未有过的柔和。
靖王朝苍乾六年正月初六,音容阁的头牌美人——“天下第一娇”的雪影献舞,音容阁内外竟颇有昔日人山人海的壮观。起舞两刻,忽然传来惊人消息:因窃国篡位而身陷囹圄三月的废后云氏竟然再次登上大殿称帝!
“王朝大诏:新帝即位,改元素坤。”一个响亮女声传来,正是一身宝蓝色官服的金玲。手捧了泛出银光的素色绣云锦帛,神情未动,冷厉之息却已经扫遍了全场。
音容阁的两位掌事——福焉喜焉先行跪下,雪影也收了长长水袖俯身拜倒。而楼台之下,仰视着雪影的各路富商,以及因谭苍炎批许免朝的一众达官显贵却还愣在原地,一言不发。
“尔等想要抗旨?”传旨的金玲一声厉喝,那些向来高傲的男人们十之*皆垂了头。纵如此,仍然无有谁人跪倒。
“抗旨?哼,”冷冷出声的是个身材高阔的年轻男子,看那模样,该是武将出身,“窃国者焉能为帝?!”
一声之后,音容阁里顿时有了倒抽冷息的动静。实话说,在场人几乎皆作此想,可却有谁敢就这么明目张胆地喊出来呢。而于这一声之后,金玲的脸色也没有太好看:“国号未改竟敢说国祚被窃,谁给你的胆子?!”
“靖王朝由来便是谭姓皇室的国祚,何时落到云姓女子手中?皇上并未昭告天下以表禅位之意,那云姓女不是窃国是什么?!”年轻的男子冰冷而不容人驳的语气不改,可是忽而就改了一脸桀骜,脸色一变跪倒在地。
“过而能改,倒也不错。”来人约有二十*岁,一身玄色铠甲,眉目俊挺,神情似笑不笑。金玲见着,凛然的神色里泛出一丝不可见的笑:“霍将军。”
来人乃是现统领王城守备的霍成风,曾是慕家的一员影卫,想来亦是受了慕天的指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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