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因为没有找到牛少,一路上耷拉着头,闷闷不乐地走在回家的路上。牛少和大军家一个住在村头,一个住在村尾。中间还要绕过村里的小学校。这几日,因为结了冰冻,学校施工队停了工。大军自从到县城上了小学,就再也没有回到村中的小学,他远远望见学校的铁门用一条粗大的铁链紧锁着,被白雪覆盖的校园里空无一人,以前在土墙缝隙里可以捉蜜蜂的茅草房已经不见了。拔地而起的是一座二层楼的建筑,虽然比不了县城里的三层高楼,但能够屹立在这个寂寥的村庄里,是很值得炫耀的。教室里很宽敞,大军想着在闻着带有腥味的石膏味的教室里听着老师讲课是一种幸福。校园的中央立了一个不锈钢的大旗杆子,上面的绳索在寒风中有规律地摇摆着,并且敲打着旗杆,发出“当当”的响声。旧时的泥土地操场也改造了。新的操场很气派,跑道是用炉渣灰铺就的。跑道中间修建了两个篮球架子。大军望见崭新的一切,让他想起了老老树皮爷爷——这位可亲、可爱的老人拿出一生中大部分的积蓄盖了这所学校。他想到上厕所不必蹲那个茅草庵子而兴奋。新盖的厕所一共有十几个蹲位,再也不会为上厕所迟到而发愁。在兴奋之余他又突然皱起眉头来,他又在苦想着老老树皮爷爷能看到这一切吗?老老树皮爷爷能看到大军臂膀上的三道杠吗?一阵风吹来,学校西南角的一棵香樟数抖落下来许多残雪,依稀间还能闻到清新的香气,这种淡然的味道是大军极为眷恋的,因为花妮的身上也散发着这样的香气。少年的这种怀念顿时让人涌出些许酸楚。下一刻,他的心忽上忽下的,不能安宁。大军叹了一口气,扬起了头,抖了抖肩膀,像是因为寒冷打了一个寒颤,又像是悲伤过后振奋了一下精神。他将冻得发紫的手踹进了口袋里,不一会儿,又将手拿了出来,他蹲在雪窝里,团上了很小却很结实的雪团,朝着远处的一棵枯树砸去,惊飞了在树枝上休息的鸟雀。大军内心的乱随着鸟雀散在云霄。
大军的母亲正在秀莲家打鞋样。秀莲家的床上坐满了人,床边放了一个燃着通红的炭盆,屋子里充满了刺鼻的夹杂着热气的味道。窗玻璃一粒一粒的小水珠欢快地滑滚在窗槽里,窗槽里的水又溢出来,渗进土墙里。对比屋外的萧杀的寒冷,屋子里的空气仿佛一直在膨胀,等待与外面的寒冷发生激烈的交汇。
自从秀莲得到了花妮娘的接济以后,就再也没有收购废品了。在村里,她成了妇女们羡慕的偶像。家里鱼肉不断,还能到城里扯些布料做衣裳。女人们都说,秀莲积了八辈子的阴德修来的福气。最近,花妮娘又来过一次,给秀莲买了很多过年的新鲜货。花妮娘也是个精明的人,她的心里一直想着把花妮的弟弟东风接到城里。可秀莲怎么可能放这个金蛋蛋走呢?,再多的钱也比不上每月这样供给来的滋润。
“嗨!你这货可别生在福中不知福啊!如果孩子的父亲铁定把孩子送给亲娘,你个外人是插不上手的!不如,一次性给人开个价!钱捞在怀里捂着,不撮你的心窝子。”说话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老女人,身体肥胖,说话时唾沫星子乱飞。
“是啊!听你说过她要给你一千吧!那可是一家人几年的收入啊!知足吧!”眉宇处长了一个黑痣的女人阴阳怪气地说道。
此时,屋里的空气充满了蓝色的青烟,一股股刺鼻的味道刺激人的喉咙,女人们接二连三地干咳了几声,秀莲连忙将门打开,瞬间,一股股青烟涌进堂屋,接而堂屋里凉飕飕的空气交换进来,让女人们打着冷子,脸上骤时起满了鸡皮疙瘩。
此时,大军娘描好了鞋样,端坐了一下身子,道:“要是我,孩子是要放的,你瞧啊!城里的教书先生那可都是教授呐!孩子出去几个月,课文背得就像钱串子掉到地上,响铮铮地好听着呢!那算术张口就来,一点也不含糊!”
秀莲瞄了大军娘一眼道:“你是掉在福窝里打滚操着说痒的人!你男人一个月能挣上几个人的工钱。我男人是啥呀?啊?!”
大军娘听了这样的话并没有三缄其口,又道:“秀莲啊!俺长你几岁,到了俺们这个年纪,要看着孩子长,孩子出息了,会记住娘的好。花妮娘走得这些年,再怎么你也是有恩与花妮的。”大军娘的一席话,让秀莲沉默了很久,她在鞋底上纳了十几针后,便放下手中的针线,笑道:“嫂子,俺知道恁是为我好,如果东风在俺这长不出息了!以后也没我的好日子。孩子送还给亲娘,也算是赎罪了吧!花妮俺是真没少在她身上撒气!”
大军娘笑道:“你这货,脑筋倒转了回来!”
秀莲也了大笑起来,大军望着秀莲又道:“这些年,妹子你过得咋样俺们也是知道的,男人完全丧失劳动力,两个孩子吃喝拉撒全靠你,指望男人那点抚恤真是难为你了!”
“女人们围着花妮这个话题谈了很久,直到秀莲的男人回来。大家像是事先约好似地,停下手中的针线,将针线缠在手中的鞋底上,下了床。秀莲男人的半截大腿平放在装有轮子的木板上,他的手上有两个小木屐,以便将身子支撑在地上向前滑行。他扭曲的身体曾经受过极大的创伤。这种创伤是致命的,但如今,他能从死亡线中挣扎出来,是需要怎么的力量!他的头发因为长久没有洗的缘故,已经糗在一起,并发出难闻的味道。他的腿紧紧地贴在他那简易的木板车上,木板在雪地上滑行,拖出长长的印迹。他的生命永远地和这个木板连在一起,直到停止呼吸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