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花妮从菜地里回来,和这女人正好并肩而走,她瞅瞅她,她瞄瞄她,似曾相识,却不认识。直到她们同时来到了家门口。
爷爷坐在门口编着竹篮,见了眼前这个女人,站了起来,没有言语,缓慢地做了个邀人进屋的手势。
花妮躲在侧屋,耳朵贴在墙上,听着她们的谈话,因为她知道一定和她有关。
“他爷爷,这些年您老多了,我对不住您!”说着,掏出手帕子,擦满脸的泪水。
“都过去了,甭再提了。”爷爷将一窝子旱烟塞在了烟窝里,擦了根火柴,将火凑在烟窝上,猛猛地吸上几口,旱烟簌簌地着了起来,腾起的烟雾瞬间弥漫了整个堂屋。
“他呢!”女人问。这女人是花妮的娘,早在花妮三岁的时候跑了,一直没有回来。
“他去打牌了,吃饭的时候才回来。”爷爷说完话依旧猛猛地吧嗒着他的旱烟。
“刚才是花妮吧!长得很像我了,只是太瘦。”花妮吞吞吐吐好似要说什么,却一直没有开口。
“日子过得艰难,愧对孩子啊!我这把老骨头只能看着她不出事,能嫁个好人家就能闭眼了。”爷爷话说间眼圈红了起来。
“爷爷,我想领个孩子走!我在城里开了家酒店,收益不错。我想领一个走,另一个我也会接济着读些书,现在,外面的世界变幻大嘞!没得书读不行。我知道您识得大体。就。。。。。。”花妮娘几乎哭着央求道。
停了半响,爷爷放下那不离嘴的旱烟袋。
“要领,也只能领花妮,而且这事,我得跟花妮的后娘说,毕竟这家是她说了算!”爷爷翘起脚板,磕掉一窝烟灰,双手背后,蹒跚着朝乌山头走去。
花妮走出侧屋,她悄悄来到堂屋的门口,扒在门框上,看这堂屋的女人——这个似曾相识,却又不认识的女人,这个即将成为她真正母亲的女人。
花妮的后娘回来了,嘴里吐着瓜子皮,那肥厚的嘴唇好像早已编好了说话的程序。
只是没等她张口,花妮娘便说话了:“好妹子,这个家多亏您照顾了,我得跟您磕个头!”她瞬间下跪,让所有的人为此惊讶。
花妮的后娘连忙上前扶起,道:“亲姐姐,你可别折煞我的阳寿了,这家还指望着人挣钱养活孩子嘞!我这白天黑夜的可都围着孩子转呐!”
花妮娘连忙将一叠子好布匹拿了出来,又将包好的一千元钱双手交在了花妮后娘的手里。
花妮后娘笑咧咧地道:“这真是好心有好报啊!”
“刚才爷爷说了,花妮跟你走,我是舍不得这孩子,但是,为了她的前程,我。。。。。。”话没说完,掉下了眼泪。花妮总觉得这眼泪是因为一把大钱揣在了她怀里的缘故。
“我们即刻就走人!不然,这截土路晚了折腾人。弟弟等下次再见吧!我还会来看望你们!”花妮娘见事情有了结果,怕夜长梦多,便要起身。他曾经的丈夫对他的仇恨是刻骨铭心的。
花妮写了两张纸条。一张写着:弟弟。江(将)来好好上学。我们还会在一起。一张写着:大军哥。我要到城里了。你好好读书。我们一起上牛润哥上的大学。我们还会在一起。
“我能和朋友告别吗?只要一小会,太阳不会下山。”花妮见母亲点了头,撒腿便往外跑。跑的速度达到了她的极限。她甩开马尾辫,辫子几乎要脱离了她似的,扯着她的头皮。
她哭了,哭得很伤心,春风将她的眼泪吹开了,布满了整个脸蛋儿。
大军在家门口戳着糙米。见花妮来了,忙起身上前。
“怎搞的,她又打你了?!”大军来回瞅着她的脖子上是否有血痕。
花妮摇摇头,只是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委屈的样子让人心痛。
她将纸条塞在了大军手里,辫子一甩,转而消失在淡淡的暮色之中。
大军方才想起手中的纸条,他丢下杵子,慌忙捋开纸条,一眼看罢,便狂跑起来!他想起停在村头的黑色轿车,他朝着村头奔去。
车启动了,冒出一股黑烟,遮掩了大军的视线。他和轿车同时起跑在暮色里,渐渐地,轿车在大军的视线里越来越小,他害怕这种变化。
他的鞋子跑掉了一只,他依旧跑着;石头和碎贝壳割烂了他的脚,他依旧跑着;风在他的耳边吹得呼呼作响,汗湿的头发紧紧地贴在他的脑袋上,汗水迷失了他的眼睛,他依旧跑着,跑着。。。。。。
黑暮降临了。
他不情愿地掉转头,面朝回家的路上。转瞬间,他哭了,没有人见大军掉过眼泪,大星告状的事也没能让他掉鼻子。
他哭着嚷道:“还有这样的坏人,人走了都不说话!也不笑!也不回头!”他慌忙去摸裤腰里的纸条,一阵忙乱,才放下心来,刚才因为摔了一跤,那纸片卡在裤兜上面的线缝里去了。他把纸条像宝贝一样地收在了手心里。
大军踩着暮色,像一只被遗弃在荒野中的羊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