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放在柜台,她一瞥,信封上赫然写着“赵连生收”,她便迅速记下了前面的邮寄地址,这想来就是他老家的地址。她也不打扰他们,拿了信和桂花糕,打了个招呼便走了。
回到厂舍她要紧找纸笔记下了那个地址,沾沾自喜地琢磨着给他写信,似乎也不便于写得怎样用心,不然倒先让自己看着不好意思,便只写了几句寒暄之辞,问了他母亲的近况,也问了他归期,写完又补写了一句桂花糕很好吃。简单几句,差强人意,第二天寄出了,心里倒忐忑不安起来,好似魂也一起寄出去了。
也不知道他能不能收到,会不会回信。等待的日子百无聊赖,又叫人魂不守舍,她这几天就是如此,做事情总是要做又不要做,犹疑不决,那件沾了渍子的围单穿在身上总像哪里有针在扎,要脱下来洗又不洗,一个人内心撕扯着,很是烦恼。她生病了,有点寒热,黄昏时候睡得迷迷糊糊的,她们帮她打了饭菜来,那吃到现在一成不变似乎永远也不会变的饭菜味混在这个季节潮湿的霉味和樟脑丸气味里,叫人心里发苦,昏黄的电灯光里,她们还是像平时的饭后一样,时而安静,时而哄吵,听着却似梦一样恍惚而遥远。她嘴里苦,也实在是咽不下这饭菜,便从床角落摸出了一块桂花糕啃着,啃着不禁两滴眼泪下来……窗外是单调的雨声。
又是下了一夜的雨,沙沙的雨声响在睡梦中,发着寒热的脑子做的梦繁复杂乱,有她的从前,也有他,梦比现实赤裸决绝,也比现实深刻,爱恨都是穷尽了毕生的气力,如台上的戏,唱得人九死一生,几世轮回,浑浑噩噩之中好似已过千年,醒来却还未收到他的回信。
那一阵她特别容易掉眼泪,只身在外生病了是一回事,梅雨季节连续不断的雨天也是一回事,抑或还因为点什么。后来她有精神了,便要还人家的班,生病休息的这几日是人家替她上班的,现在自然要还人家,又是做得浑浑噩噩,一日日过去全然不知。那天她下班精疲力竭回到厂舍,推开后面的窗户,一抹斜阳投过来照在窗玻璃上,她惊奇地发现雨季过了,风也已是暮春的风,窗外已然一派暮春的景象。顾晓春外面回来,倒带来了一封信,她一欣喜,上班的围单也不解便拆信来看,确是他写的,这次倒是写得很详尽,看得出是用心写给她的。他写了他母亲的病无大碍,只是需多加注意,也写了他在那边的生活,零零碎碎的日常事,有趣的平常的,她看着却不自禁微笑起来。他写了他的归期,她算算也就是后天下午,倒正好班还完了休息时候,天气这样好,上午睡一觉,下午倒不妨去火车站接他。
她剪了短发,也洗了围单帽子,晴朗的风吹散笼罩了许久的霉气味,她像重生了一样蹲在走廊地上绞围单上的水,抬头眯眼看晴朗的天空,这里竟还有燕子飞来做巢,屋檐下飞进飞出,呢喃细语,好不热闹。
她是乘了电车去火车站的,暮春的午后已略微有股夏的意味,风从车窗吹进来,这个季节正是栀子花开的时候,风氤氲着一股甜丝丝的味道回荡在整个车厢,电车如一个前行的温和清澈的梦,迷醉了她的心神,她散软地靠在车窗口,看一路的街景,看街上卖花的人。
午后火车站里面人并不多,闲散的有几人在走动交谈,或打盹等待,她也寻了个位置坐定,闲闲地把玩起刚买的两朵栀子花。这里有风,带着遥远处青草的气息吹拂穿梭过她的头发,她抬起脸望着火车将要来的方向,眯眼看那边的行人,忆起早春曾只身踏过这里,现在倒已坐在此处等待一个倾慕的人了,这之间时光不短不长,却也温和清澈。
这等待的时光也是不短不长,是一列绿皮火车,风一样带着遥远处青草的气息到来。她远远就已看到他,却还是不知喊他什么,已微微笑着不自觉往他走去。他提着行李夹在下车的行人里往另一边的出口处走去,她匆忙喊了一声“嗳”,他回转头,看见她,他是有些欣喜的,一边走来一边问她怎么来了,她说正好休息,天气也好便出来走走,可不前阵子连续下雨也没出来,着实无聊。
两人说着话往外面走去,电车站台处正好他们的电车要开走,两人要紧赶过去,还是他跑在前面上了车,又伸手来拉她把她拉上车去,他一直拉着她手往车厢里面走,寻到位子让她坐了才安稳下来,这一下匆忙得,他缓了口气方才在她旁边坐下。风吹进来吹起她的头发在脸上乱拂,她心神不宁,红了脸,低头玩弄了几下手里的花,又抬脸望着另一侧笑了。她背过身去侧脸看窗外,持着花的手臂支在车窗上微微探出去,轻风拂过,这已然是开往暮春的电车……他在身后叫她,拿了一个用红绳串好的护身符,他说那天陪他母亲去烧香,替她也求了一个,松松地系在她手腕,小巧可爱如一粒红豆。她笑了,说前几天刚发了寒热,他这下便给她护身符,倒是巧。他因又问她是否好些了,如是的话应好好休息,今天实不应出来。她拿花打他,斜眼睨他,笑说早好了。他便也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