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解开的心结,一日不知道大哥的下落,母亲一日不能安心。不不不,不止那么简单,母亲不仅要知道大哥的下落,还要知道大哥的安危,巴不得把大哥放在眼皮底下,盯着他的一举一动。
她太熟悉大哥了,知道大哥一定会故态复萌,继续闹事。
因为大哥,母亲与父亲的关系大不如从前。
志明猜想,这就是父亲不大回家的原因吧:出差,开会,加班,应酬,在家的时间越来越少。
志明发传真给伦敦大学:您好,我大哥陈家明在贵校读书,近日失却联络。请问贵校可否帮忙寻人?
过两日,他收到回信:你大哥陈家明已于今年年初离境,去向不明。
是范尔告诉他,陈家明在校成绩优异,但他亦是一个麻烦人物。在校短短一个学期,组织学生会,对抗种族主义,搜集华人受歧视证据,制造声响。
志明震惊,但不觉意外。
无人知道陈家明下落。
大哥失踪。
一日半夜,陈太太突然从床上跳起来,侧耳细听。
她急急敲志明房门,“志明志明,起来。”
志明睡眼惺忪地问:“妈妈,大半夜不睡觉,你起床做什么?”
陈太太紧张地说:“电话铃声响了很久,是不是你大哥家明来找我们?你听,还在响,愣着干嘛,快去听电话。”
志明即时清醒,跑出房间。
可是,哪里有什么电话铃声。
屋子里静寂无声,什么声音都没有。
陈太太还在催他:“志明,快去听电话呀。一定是你大哥有事,需要找我们帮忙。”
志明紧紧搂住母亲,他流下泪来。
在该刹那,他深切盼望母亲不要这样多情,宁愿她薄情一些,忘记大哥这个不肖子,也许,母亲的快乐会多一些。起码,她的身体会健康许多。
这幅局面,到底是谁的错?
大哥为了追求公义,当然是好事,他没错。
可是,为什么这样一件好事,会导致这么多人伤心难过?
志明百分之一百肯定,在其他家庭,绝对住着许许多多像母亲这样的父母,他们都生了一个胸怀天下的儿子,注定为他牵挂,为他担心。
他曾经看过报导,据不完全数据统计,全民会组织成员高达三百六十人。
想到这,眼泪愈发汹涌了。
母亲身体大不如前,她寝食难安。
看过医生,只是说神经衰弱,耳鸣。
志明心中酸楚,不好过。
范尔来看望他,“难得在家,我带你出去逛逛。”
范尔把他带到红灯区。
“你时时来?”
“千万别误会,我不是那种人。我不过陪你来观光,好的坏的,黑的白的,全都要见识一下,你说是吗?”
酒吧传出音乐,保镖与夜莺都站在门口招客。
“进来看看,欢迎参观。”
“第一杯酒免费,快进来。”
范尔吃一记口哨,“噫,今晚刚好有表演,跟我来。”
志明在他的带领下走进酒吧。
一个年轻女子在台上跳舞,她穿着白色极薄纱衣,贴在身上,宛如第二层皮。
她有白皙皮肤,光滑晶莹,使志明想起一个人。
但她不是他。
女子做出种种诱惑眼神及姿态,最后,她提起一桶水,淋到自己身上,薄纱衣湿了水,把每一寸身段都显露出来。
台下看客激烈鼓掌。
她像极了一个人,但还是她。
那一年,满街少女都穿上长裙,飘逸明媚,引起异性遐想。
好看吗?美极了。
可是,志明只记得他。
进入大学后,志明保持刻苦学习的好习惯,在校成绩斐然。
同学们赞叹:“他一坐下来就知道该怎么答题。”
“好像天生会这些,知识一早已种在脑中,只需取出使用。”
“唉,各有前因莫羡人。”
志明并不是天才,只是苦干,时时埋头看书至深夜。
他有浓浓黑眼圈,可是无人在意。
一日,志明在实验室看报告,忽然有同学推门找他。
“志明,你来自南明市?”
志明抬头,“什么事?”
“南明市出了大新闻,快去看电视。”
志明丢下一切跑到二楼休息室。
有几个同学在看新闻。
记者这样报导:“南明市挂牌建筑商普田公司收地策略失当,引起该地原居民不满,三百多个居民愤而包围工厂一天一夜,将八名高级职员困在办公室,包括副总裁,总工程师及品质管理员,大量防暴警察已经赶至现场……”
荧幕上出现工人与警察对峙情况,有人掷出汽油弹,焚烧汽车,打烂玻璃,普田工厂区变得像战场一样,宁静的南明市从未发生过这种事,陈志明看得呆了。
他双腿发软。
半晌,他发力狂奔回宿舍打长途电话。
不知怎地,心慌意乱,他一连三次拨错号码。
终于接通,听到母亲声音,他哽咽:“爸还好吗?”
母亲说:“你父亲已经救出来,无恙,在楼上休息。”
“我立刻回来。”
“事情已经解决,志明,你不必劳碌。”
志明开启电视。
新闻说:“据悉,这次骚乱事件导致一死三十余人受伤,其中包括十名警方人员。”
接着,是某牙膏广告。
母亲的声音传来,“你等一等,你爸要跟你说话。”
“爸,你可有受伤?”
陈易在那一头说:“志明,你放心,事情在电视上看来才显得可怕,媒体最爱虚张声势,其实不过是小打小闹。”
“死者是什么人?”
“一名暴徒。”他不愿多说。
“爸,如果形式欠佳,不如提前退休,反正钱也赚够了。”
陈易沉默。
他把电话交回妻子。
母亲踌躇似乎有话要说。
“妈,什么事?”
“有人看到家明。”
志明一时没有领会,“什么?谁看见大哥?”
“有人认出这次是由家明率领工人抗议示威,他是滋事分子首领之一。”
志明心都寒了。
他双手簌簌发抖,这正是他最害怕的事。
“警方正在通缉他。”
志明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母亲声音颤抖,“志明,你说,家明为什么要跟你父亲对着干?”
“他不是针对个人,他抗议资本家剥削。”
志明捧着头,痛苦至极。
“志明,你父亲叫我,你自己保重。”
“我一有假期立刻回来。”
电话挂断,那阵呜呜声使志明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