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旧人入梦
本宫与赵构又断断续续说了好多话,吃了许多酒,聊了许多人和事。在东宫两个多月,今夜是本宫最畅快的一晚。可是本宫隐隐约约地感觉到,这样的晚上,恐怕以后不会再有了。
虽然梅子酒甜而清淡,多饮也一样会醉。赵构贪杯,很快不省人事。本宫吩咐宫人给他擦身更衣,用热热的湿布吸去他头发上残留的烟熏味道。
赵构醉了以后乖得很,任人摆布,一声不吭。宫人解了他的发髻,忙忙碌碌服侍着。本宫坐在他身边,看他的长发披散下来,乌泱泱散了满床。
回到寝殿,简单沐浴后让侍女烘干本宫的头发,本宫则半卧着闭目养神。
已经是丑时,此时睡去,一时半会儿醒不来的,左右离早朝时候也不久了,干脆就等早朝后再睡吧。今日赵构恰好不当值,就由他睡去。他心思纷扰,醉一场也好。
酒意残存,本宫却清明得很。脑子里如观灯走马般闪过许多人,音容笑貌皆清晰可辨,本宫却无力去回忆他们到底是谁。这大半年,该走的走了,不该走的也跟着去了。昔日长安贵胄,细算算竟然大半都成泉下幽魂。
脑子里唱戏一般,各色人物粉墨登场了,纷纷攘攘的又下场,正闹得本宫有些头疼,忽然听见一个冷冷清清的声音说:“顾怀璋,做了太子,未必就能做成皇帝。你小心锋芒毕露,不得好死。”
本宫立时睁目怒视,身旁服侍的宫人吓得跪了一地。
慎太子。
慎太子!
“太子,太子殿下,”为本宫烘发按摩的侍女战战兢兢道:“可是奴婢力道太重了?请殿下恕罪!奴婢无心冒犯殿下,请殿下恕罪!”
本宫摇了摇头,没来由一阵疲惫。
“不是你。”本宫道:“本宫头发干了吗?”
“回殿下,已经干了。”
“你们下去吧。”
“喏。”
宫人们这才战战巍巍站起来,敛手安静退出了寝殿。
慎太子。
你今夜来做什么?
往日里,你不是都一袭衮服背对着本宫吗?本宫在梦中怎样叫你,你也不肯回头。
怎么今夜舍得说话了?
本宫躺在空荡荡的床榻上,轻蔑地笑出声。
人死为鬼,魂浅魄轻。你还能做什么?托梦让父皇废了本宫吗?
赵家现在只剩章平候一脉,刘氏、陈氏、贺兰氏、司马氏被父皇大肆整顿。看看,你死了还不到五个月呢,昔日你东宫的势力,可还剩几分?
本宫不再是数年前那个被你扔在冰湖里还不敢爬上岸的小小郡王了。
你吓不到本宫。
怎么不说话了?
你不是号称“圣贤之德行,珠玉之辩才”么?
说话!
本宫看着这满室灯影幢幢,瞪大眼睛等了好久,慎太子的声音还是没有再出现。
远远地听到宫钟鸣响,东方开始泛白。
夜沉沉,不长久。
昼夜交替,犹如你我二人,一个潜寐黄泉,一个如日初升。
本宫的时辰才刚刚开始,慎太子,你若有灵,可要看仔细了才好。
第九章鸿鹄高飞
七夕。
午饭过后本宫就在东宫里面无所事事地等赵构。
《礼记》十遍不算多,但也到底抄得本宫手酸,还好舍人里有一个叫邹无忌的擅长模仿人字迹,本宫抄了三四遍以后就让他继续按着本宫的字迹抄下去,到时候他的和本宫自己的混在一起,父皇应该也看不出来。
午时过了好久了,赵构怎么还不来?
本宫吃了两盏茶,半碟子栗子糕并一些瓜果点心,坐在案前昏昏欲睡。
夏日好长啊。这都七月了,天也不肯早些黑。
邹无忌坐在本宫下首,勤勤恳恳抄书,半丝声响也没有。
无趣。
“给邹舍人添些茶果,再加一盆冰。”本宫吩咐道。
邹无忌出座谢恩。
本宫看他拘谨,就道:“快免礼。本来想你抄书也抄得舒坦些,这下倒劳动你还要行跪拜之礼。”
邹无忌道:“微臣惶恐。”
本宫就笑,这些士子总是比贵胄子弟亲切可爱些。“行了,本宫也不折腾你了,”本宫道,“看样子本宫在这里,你也拘束。那本宫就去别处转转,你安心在这里抄书吧。左右不急,你也不必心慌。缺什么就问宫人要,别客气。”
邹无忌再拜谢恩。
本宫步出含光殿门,左右顾看了一下,居然有些茫茫然。
东宫说小不小,说大也不大,总共三殿一台,六门四所。最前面的崇明殿是接待之所,中间的含光殿是书房和起居之所,最后的元和殿,被本宫改作了寝殿。慎太子的寝殿是鸿鹄台,他喜欢高处风光,本宫却嫌那里晚上太冷。
不过现在日头正好,鸿鹄台上该是好风景。
“去鸿鹄台吧。”本宫对着侍中道。
慢慢走到了鸿鹄台,似乎已有侍者先一步打扫规整。台上宫室一尘不染,本宫脱了屐履,仅仅着袜步入。
廊树婆娑,芳草掩映。满园树木郁郁葱葱,有些居然在这时节长出了嫩绿油亮的新芽。而另有一些树木却已经开始落叶,细小的枯枝挂在新枝上,偶尔在鸟雀扰动下发出些微响声。鸿鹄台下一派夏秋之交景象。
看样子这里很久没有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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