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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乐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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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生活很多时候比小说还崎岖波折。只不过与小说不同的是,那个你认为是男主角的人,未必是陪你走到最后的人。

    *********

    九月结束后,酷暑也悄然离去。

    初秋的天一片澄澈,像是一片沉静的海洋。千千万万的摩登大厦巍然矗立在苍穹下,反射着夏末初秋的阳光,白光在空中震颤,一如海面的浅浅波纹。而这些严峻姿态的高楼,便成了海底璀璨的巨大水晶宫。

    盛夏集团的透明大楼里,西装革履的白领在来回走动,复印打印、端送咖啡、对着电脑长时间地操作。顶层的会议室里,夏承司刚才结束了关于音乐厅表演安排的第一次会议。裴诗拿着演示幻灯片的打印件,用不高不低的声音总结他的发言:

    “……比利时弗拉芒皇家爱乐最后一天的压轴表演,持续时间大约四十分钟,最后再由夏娜小姐上台送上贺词。各位都看到幻灯片上的安排了吗?如果都听到夏先生的发言,感到这次安排的重要性,那么给各位一点最后的时间确认数据上的问题。”

    说完这一堆话以后,在场的人又提出一些问题,经过讨论后就散会了。裴诗送总监和经理出去后,彦玲临行前皱着眉低声对夏承司说:“裴诗怎么每次开会都要重复好多次看到了、听到了、感到了这样的话,难道说一遍不够,看过数据不够,大家还自己不能理解么?”

    “她是在强调而已。”

    裴诗这个秘书确实有点能耐,不仅对管理有一手,对常人的辨识能力也很强。

    她知道人分四种:视觉类、动觉类、听觉类、逻辑类。建筑师、画家大多数是视觉类,音乐家、接线员等等多数是听觉类,搬运工、保镖等等大部分是动觉类,而会计师、律师大部分是逻辑类。这四种人的说话方式完全不一样,例如去一座乡村小镇回来谈感想,他们的侧重点也不同。视觉类会倾向于描述看到了什么风景,听觉类会倾向于听见了镇里的鸟叫和吆喝声,动觉类会倾向于倾述那里的气候多么怡人,睡的床质量有多糟糕……如果一直对一个视觉类的人说“你听懂我这么说……”,很可能对方就一直不能理解。

    夏承司站起身来,喝了一口咖啡,从容道:“裴秘书,我懂你的强调是在照顾不同的人,但如果开会还需要像教小孩子那样一遍遍重复,那盛夏也就可以改装成幼儿园了。”

    “我以为,解释并补充上司交代的任务是我存在的意义之一。逻辑与艺术往往是不搭边的,你不能要求艺术家们也去理解你的逻辑。”

    “裴秘书,我说了,不要用幼儿园女老师的思维模式来处理公司的规划。”

    裴诗忽然有些火了,忍了很久还是说出了压抑很久的话:“女人的思维未必就不好。女人虽然没有男人理性有逻辑,但男人不擅长沟通和情感交流,也是不争的事实。各有利弊,没必要如此偏见。”

    夏承司放下咖啡杯,四十五度角斜视下方的裴诗:“男人不擅长沟通交流,那为什么著名的外交官都是男人?”

    “那是因为这个社会被男权思想主导太多年,彻底改变需要时间。男女有别,彼此擅长的领域不一样。打个比方说,音乐会观后感中,太过理性的人反而是最无法阐述音乐会现场演出的人。”

    听着裴诗如此认真地解释,夏承司忽然微微笑了:“看样子裴秘书对意气用事和不严谨的人很有好感。”

    这个男人真是无药可救!

    本来不想和上司耍嘴皮子,尤其是这种固执成化石的人争吵,其实完全没意义。但是她退了一小步,还是没忍住又重新靠近一些,仰头冷峻地看着夏承司:

    “达尔文曾经做过研究,人类的感情表达方式并没有得到进化,这和我们祖先还在树上跳来跳去吃香蕉的时候毫无区别。所以,没有感情不代表比其他人高等,只能说明这样的人擅长逻辑思维。”她顿了顿,漆黑的眼睛盯着他,“并且,很可能是因为曾经受到过感情伤害,把自己的感情封锁在了理性这堵墙后面。”

    夏承司浅棕色的瞳孔微微紧缩。

    这几乎是她见过最明亮的眼睛,因撒入落地窗的阳光而微微反光。他或许有一双能够洞察一切的眼睛,眼神却融合了少年的干净与男人的深沉。只可惜他的瞳色较浅,往往会被那欧美名模般高挺的鼻梁夺走注目。

    此时闪现在裴诗脑中的,居然是某两个女生对着他照片同时尖叫的一幕:

    “这男人,这男人,根本就是男人中的潘金莲!真是让人有犯罪欲啊!哦不,不是犯罪欲,是被犯罪欲!”

    “我就说嘛,看到这样一个人,第一反应不是赶紧躺好么?”

    “看着他,你就会觉得他对你做什么都没有关系啊,什么都可以啊!”

    ……

    伴随着那段让人吐血的对白回忆,裴诗看见夏承司把手撑在自己身侧的桌子上。他俯身低下头,微微张开性感的双唇:

    “裴诗。”

    裴诗脸上没有任何反应,但心底悄悄抽了一下。

    他用那双近乎透明的美丽眼睛看着她,声音犹如缓慢低沉的小提琴G弦音:

    “你八点档看太多了。”

    *********

    两周后。

    天气骤然降温,掉光落叶的树上有细小的枯枝,犹如无数张开细爪的鸟爪,又像被放大的蒲公英,在秋夜中与湿雾团团相抱。

    雨像细细的丝绒,随着微凉的秋风一阵阵下着,留下了满街水洼。路上的行人打着雨伞沿着一家家商店走过,商店透出明媚的灯光,却无法温暖黑夜的寂寞。

    艾希亚大酒店顶楼,裴诗和韩悦悦坐在墙角靠窗的位置。

    裴诗穿着深黑斜纹软昵套装,但还是抱着肚子一直发抖。

    而韩悦悦,还是秉着牺牲自己取悦他人的精神,身穿薄纱袖的雪白连衣裙,脚踩细跟高跟鞋,腰间的皮带上有巨大的山茶花图腾,撑着下巴看着眼前的裴诗,一阵阵叹息:

    “夏承司不就说了那么一个八点档,你犯得着为他一时抽风弄成这样么。”

    裴诗抱着肚子,虽然还是一成不变的棺材脸,但明显脸色比平时难看很多:“说了不是因为他。”

    “我说诗诗,你很多时候都太较真了,本来女人在社会上就是弱势群体,就是要男人保护的,夏承司轻视女人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你何苦因为他一句话拼成这样?再这样折腾下去,恐怕就不止痛经了,小心过劳死啊。”

    裴诗仍在死撑:“我例假本来就没有准过,也没有哪次不痛过。”

    “哎,我帮你再叫杯热水。”

    韩悦悦刚想伸手,裴诗拦住她:“等等,听完这一曲。”

    “好,好,你这恋弟情节。”

    韩悦悦随着裴诗的目光,转身看向高级餐厅的一角。

    VIP会员区台阶上围栏内铺着意大利米兰地毯,上面放置着一架纯黑的钢琴,钢琴一尘不染,上面反射着雪白餐桌和金色烛光的倒影。

    一个男生戴着黑框眼镜,低垂着头,身上穿着成熟的黑色西装,侧脸却依然白净秀气。尽管四周有着数不尽的香槟玫瑰,美人倩影,身后的窗外弥漫的不夜城物质的奢华,但他仿佛什么都看不到。那双映满灯光的眼中,只有钢琴的黑白键盘,并随着一首《天空之城》音乐奏起,满溢着一击即碎的天真与感性。

    裴诗以手指关节托着下巴,专注地凝望着那个男生,明明因为音乐的空灵忧伤而不由皱起了眉,嘴角却不由露出了骄傲的微笑。

    其实开始她是无论如何都不同意他在这里打工的。虽然时薪很高,但艾希亚大酒店是盛夏旗下的酒店,她总觉得这种金钱味浓厚的地方会玷污宝贝弟弟。她反复叮嘱,说他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在家里专心练琴就好。可是裴曲说什么都不愿意再让姐姐养着自己,坚持来这里应聘。

    不出意外的,他的琴技秒杀了所有的应聘者。

    为了防止遇到夏娜柯泽被认出,他专门戴了黑框眼镜。这个眼镜成功地挡住了他的相貌,却挡不住他的眼神。

    在音符停顿的时候,裴曲展开眉轻轻吸了一口气。那样单纯好奇的喜悦神色,让人想起了第一次拿到挚友赠送贺卡的小孩子。

    然后,他继续轻柔地弹奏。

    裴诗忽然觉得自己确实担忧太多。只要给裴曲一架钢琴,哪怕三天三夜不让他吃饭,他也只会在演奏结束站起来的时候晕过去。见他这么开心她也放心了,而且盯着弟弟看得入神。

    直到有一个人影慢慢靠近,并且在她的身边坐下。

    再一回过头,吓得差点犯心脏病。

    ——坐在身侧的人,竟是自己的上司!

    “裴秘书,真巧,在这里都能看见你。”夏承司侧头看着她,黄水晶耳钉在烛光中闪闪发亮,“还有韩小姐。”

    “夏少、少董,晚上好啊。”韩悦悦立刻改成了标准的女军坐姿。

    裴诗看着夏承司,一动不动,如同一只大半夜被汽车灯照中的鹿,在期待眼前的生物是视力弱化的肉食系动物。

    夏承司淡淡笑了一下:“晚上好,来这里吃饭么?”

    “不是的,我们是来这里看裴诗的弟……”

    韩悦悦话没说完,裴诗已经在桌下狠狠踢了她一脚,谁知这一踢却不小心踢到了夏承司。夏承司转眼看向裴诗,很有涵养地问道:“怎么?”

    裴诗掏出手机翻了一下,打了几行字,放到韩悦悦面前:“悦悦,你妈说你手机打不通,叫你赶紧回去。”

    韩悦悦当下领悟,看了看手机,上面写着“赶快走,不要提我弟,Boss我来打发”。她拎着白绒链子包站起来,有些恋恋不舍又似懂非懂地走了。

    打发过韩悦悦之后,裴诗正想回头说她也要走了,未料到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杯冰橙汁。

    她不解地看向夏承司。

    “请你的。”夏承司扬了扬下巴,“最近干得还凑合,以后要保持。”

    裴诗看着眼前那杯冒冷气漂了冰块的橙汁,嘴角不由抽了一下,把橙汁推向夏承司:“谢谢,不过夏先生还是自己喝吧。”

    夏承司眼睛微微眯了一下:“怎么,对我还有怨?”

    “不是。”

    想说自己感冒了,但想起夏承司说过,他最不喜欢体质虚弱的人。当然,以她对夏承司的了解,如果自己说出真正原因,大概明天就可以卷铺盖走人了。

    小小肚痛算什么。

    紧急时刻,不惹怒夏承司才是重点。

    握着那杯橙汁,玻璃杯冰凉的温度立刻传到手心。光是端着杯子就已经觉得肚子更痛了。她身子缩得更小了一些,闭着眼打算把这砒霜一般的东西喝下去。

    但杯子刚送到嘴边,忽然温暖的指尖碰到她的手指。那杯橙汁被夏承司夺了过去。他仰头一口气喝掉大半杯,然后用纸巾擦擦嘴:“我渴了,这杯先喝了。重新给你叫一杯饮料吧。”

    裴诗有些愕然:“哦,好。”

    夏承司转身叫服务生:“来一杯拿铁咖啡。”

    “请问夏先生是要热的还是冷的?”

    “热的。”夏承司顿了顿,看了一眼裴诗,态度有些生硬,“你要热的还是冷的?”

    裴诗眨了眨眼:“热的好了。”

    “好的,请二位稍等。”服务生很有礼貌地离开。

    之后,气氛就有些僵了。

    夏承司把手中的橙汁喝完,摇了摇杯子里的冰块:“我还有事,先走了。明天准时来上班。”

    然后,他扔下裴诗回到了原本的位置——那里还坐着两个人。一个是源莎,一个是穿着卡尔·拉格斐独家设计茶色套裙的女人。她看上去只有三十来岁的年龄,光看夏承司和她坐在一起的样子,会让人以假乱真地认为这是姐弟恋。但裴诗对他们家全家都很了解,知道这是夏承司那个不爱抛头露面的贵妇母亲。

    夏太太按住夏承司的手:

    “承司,都快结婚的人了怎么还喝这么多酒?对你的肝不好。”

    “我看你回来了心情好,多喝一点没事。”夏承司指了指洗手间的方向,“而且,你看那边喝成那样了都没关系。”

    “柯泽的身体很好,跟你不一样……”夏太太刚想伸手拦酒杯,抬头却看见夏承司指着的两个人。

    柯泽嘴唇发紫,勾着背,一只胳膊搭在夏娜的肩膀上,一只手颤抖地扶着门把,被夏娜从洗手间搀着走出来。他垂着头,刘海挡住了眼睛,下巴和衣裳下摆上都有清洁过的水渍,似乎刚才呕吐过。他似乎连路都走不动了,却一直在喃喃自语。

    夏娜板着脸,吃力地拖着他:

    “柯泽,你发什么神经。”

    柯泽只是搂着她的脖子,紧锁着眉在她耳边低声说了一些话。他说得越多,夏娜脸色越难看,但回头看见自己哥哥和母亲都在,只有咬了咬牙,和他一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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