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清开始还没反应过来,待得刘妈妈一声惊呼,他回过神,不禁脸色铁青,对上伏秋莲的视线,不自觉的又带出了几分的不自然——
连清不傻,相反的,他很聪明。
如今连家分了家,各房各过各儿的。家里有些吃食,给老屋送一碗过去是应该的,是孝敬长辈,可给余下的连夏连午家送?
为什么?
还不是因为他?
那不是别人,是他亲哥哥!
特别是有李氏和连非连甜儿这一对继母子女存在的情况下,连清对于和自己一母同胞的二个哥哥更会看重几分。
虽然他嘴上没说什么,可这次和连午他们一块下田,一起收小麦不就说明了什么?
他是很期待那种手足和乐的生活。
因为打小没有亲娘,亲情,便成了他心里头最深的一个结,轻易不说,不碰,但并不代表不存在。
伏秋莲看的清楚,所以,才想着为他作这个面子,和大哥,二哥他们亲近一些,便是那么累,煮些饺子也给他们送去一碗……
可二嫂怎么回报的?
眼前一阵风似的和他擦身而过的钱氏。让连清这会想起来都觉得脸红!更好像被人打场打在脸上一巴掌,让他觉得火辣辣的疼!
“娘子,我——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我,我这就去找二哥去。”说完这话,他又恨不得自己把自己的舌头给吞了,找二哥去?
他怎么说,难道说,为了碗嫂子,和二哥二嫂翻脸?他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站在那里颇有几分进退不得,伏秋莲揉揉眉心,心里无声的叹口气,上前两步,轻轻的握了连清的手,“相公你说哪里话,二嫂她——不过是碗饺子,拿去就拿去——”
“可咱们总得想个法子。不然,这样的话,就等于是纵容——”伏秋莲那天和他说的话他可是牢记在了心头,是啊,要是管不住这大小一家子,就是他考上状元,有个前程。
可禁得起这一家大小可着劲的折腾?
这么一想,连清的眉头就皱了起来。他想,自己以前想事情怕是想的太过简单了,这会看起来,这家里,何止是一个李氏和甜儿的事?
“夫君你放心吧,不会有下次的。”这样的事防不胜防的,只要是住在一起,除非是完全不走动,可依着钱氏那样的脾气,真的两家闹僵,估计她会天天站院子里指桑骂槐了。
“二嫂她,哎,以前不是这样的性子的,家里孩子多,她,她也不容易——”连清小心的打量着伏秋莲,没发现她生气之后,方多少放了几分心,他可是怕伏秋莲生气,想了想道,“以后咱们家有什么吃食,你不用给大嫂二嫂家送了,只给爹送些就好。”
“嗯,我听相公的。”伏秋莲弯了弯眉眼,眼底尽是信任,看的连清心头一暖,劳累两天的疲倦竟都被冲散不少,他躬身,朝着伏秋莲一拱手,“为夫这就代二嫂向娘子陪礼,多谢娘子不怪。”
“相公您这是哪里话,这礼我可不敢身。”伏秋莲抿唇一笑,实在是没把这事放在心上,一来,她也不过是看在连清的份上,又有几个孩子饿巴巴的眼神,才一时心软送了过去。
更何况,在原主的记忆里,这连家虽然都待她极不顺眼,可周氏却只是淡然,不理她,偶尔有事也是直奔主题,说完就走,至于钱氏,那就是个爱占小便宜,嘴不饶人,可实际上你让她真做点什么?那可是立马就会熊的!
所以说,这不管什么事,都得有个比照。在连家,因为有李氏和连甜儿在,所以,便是周氏这个只是漠然,不爱搭理人,甚至偶尔暗中使下绊子,吹吹阴风的钱氏在伏秋莲眼里都成了面目尚可的一类!
一夜无话,次日一早起来,伏秋莲正在洗脸,门外头传来一阵脚步声,接着,是小孩子很是怯懦的“三婶,三婶——”
老二家的连康?
接过刘妈妈递来的巾子揩拭干净,伏秋莲笑着拉住一脸怒气的刘妈妈,摇摇头,“大人怎样,和孩子无辜的。”
“可是——”
“妈妈,咱们出去看看吧。”
刘妈妈气鼓鼓的点头,想说什么吧,可眼神瞟到自家姑娘那七八个月的肚子上,刘妈妈径自先在心里叹了口气,就当是为小主子积德吧。
“连康,你怎的过来了?”
“碗,娘让我送来的——”
连康小心冀冀的捧着个碗,看着伏秋莲的眼神带着几分紧张,以前的三婶可爱打人了,她都看到好几回三婶在屋子里凶三叔呢。
今个儿不会也打自己吧?
“连康乖,把碗给三婶吧。”看着这个对自己很是提防和紧张的孩子,伏秋莲好笑又好气,这都什么事啊,敢情,你抢了我家的饺子,现在,直接让个孩子把娃送过来。
是吃定了我不能拿这孩子怎样,是吧?
她对着连康招手,尽量让自己笑的温和些,“别怕,三婶不会再凶你们的。”肚子里却满是腹诽,该死的,还真真的让钱氏给算计准了。
她能拿个六岁的孩子如何?
再有气,能对着孩子撒?
或者钱氏可以,周氏李氏她们都可以。
可她却绝对作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肚子里的孩子似是高兴了,咚的在她肚皮上踢了一下,她疼的哎哟一声,正把碗要递过来的连康心头一颤,拿碗的手接着一抖。
啪,大碗摔在地下碎成了好几片。
连康哇的一声哭了起来,“三,三婶,我不是故意的,这碗不是我打碎的,哇,三婶你别打我,我错了——”
伏秋莲的手还伸在半空,就那样看着碗摔在地下,还没等她说什么呢,连康这孩子魔音穿脑般的哭声响起来,倒把伏秋莲和刘妈妈给唬了一跳,刘妈妈黑了脸,上前两步,“你这孩子哭什么呢,你打坏我们家的碗,我还没和你算账,你自己竟然先哭了,这是什么道理?”
“啊,你们这是做什么,好好的两个大人欺负一个孩子,你们也不怕羞。”二房门口,虚掩的门里钱氏再也看不下去,心里眼里只是哭的一塌糊涂的小儿子,把门咣当打开,一溜烟的跑了过来,一把抱起连康,轻轻的拍送着他的后背法律着,一边眼底尽是怒意的看向伏秋莲,“三弟妹你也是,不过是个孩子,你和个孩子计较,你若是看我不顺眼,大可以冲着我来,你怎么可以欺负个孩子?”
“你怎么可以胡说八道?我家姑娘什么时侯欺负他了?”刘妈妈还要再说,钱氏却是一插腰,很是恶声的扯起了嗓子,“就是你,你推的,我看到了,就是你推的。”
伸手拦下刘妈妈,伏秋莲看着钱氏慢慢的笑了起来——果然是喂不熟的一头狼啊。愧她昨晚之前还想着能和二房处好就处好,毕竟,她在这里举目无亲,连清又是个书生,不都说远亲不如近邻么,能相安无事还是相安无事的好。
可她怎么就忘了,以前的伏秋莲拿东西堵她们嘴的时侯还少吗?可到头来换来了什么下场?哪怕这钱氏对她有半点善意呢,可有吗?
她平静的眼神或者是太过平静,就那么静静的盯着钱氏,不知怎的,钱氏竟只觉得那眼神让她一阵阵的心惊肉跳,她心虚的移过头,拽起地下的连康就要走,“以后没事可别再来这里,你三婶家可不是什么人都能来的——”
她要走,伏秋莲却是冷笑一声打断她的她,“二嫂,你且别走,听我把话说完。”待得钱氏轻哼一声,停下脚,却没回头时,知道她在听,也就罢了,她轻轻一笑开了口,“二嫂,这是我最后一次叫你二嫂,你刚才的话说的很对,我家的门坎的确不是什么人都能来得,特别是,你,还有你们家的人。”
“你什么意思?”钱氏心头一跳,忍不住扭头看向神然淡淡,嘴角轻翘,带着几分嘲讽的伏秋莲,声音里带着怒气,“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什么叫我们家的人?”
“意思就是,以后,你,包括你们二房的人别再进我家,任何一个人都不可以。我很不喜欢你们。”
“你,你竟然撵我们?”钱氏脸上一阵青,一阵白,恶狠狠的盯着伏秋莲半响,她吃的一声冷笑,“你以为你是谁啊,这家可是三弟的,他是我相公的亲弟弟,凭你一个小贱人,也敢开口撵我们?真真是好笑。”
“是么?相公,你来说说,我刚才的话,是真还是假,我是赶还是赶不得他们?”伏秋莲盈盈一笑,看向站在钱氏身后,脸色铁青,双眼咪着不知在想些什么的连清,“相公,二嫂说我是贱人,说你孩子是贱种呢。”
“我没说——”钱氏脸色也白了,刚才的话被连清听去了多少?可是见鬼的,连清不是一大早去田里了么,怎的好好的回来了?身子僵硬着转了下,她朝着连清挤出抹笑,“三,三弟。”
“二嫂,你刚才说我家娘子是什么?”连清逼上前两步,钱氏就退后两步,眼底尽是惧意,脚步有些踉跄的后退着,几乎被地下的砖块给绊倒,“我,我——二嫂和三弟妹说笑的——”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二嫂,如果我和二哥说你是贱人,那么,你生的孩子,我那几个侄儿都成了什么?贱人之子?”
贱人之子,岂不就是骂她孩子是贱种?
这怎么可以,钱氏一下子就急了,“三弟,你怎么可以骂人呢,这可是你嫡嫡亲的侄儿,你骂的可是你二哥。”
“那刚才,二嫂可有想到你骂的也是我?”连清眼底讥讽一掠而过,带着森冷寒意的眼神扫了眼钱氏,轻轻一哼,“我家娘子的话就是我的话,她说你们二房日后不要再登我家的门,那就不要,我家不欢迎你们。”
“三弟,那可是你亲二哥。”钱氏有些急眼,要是让连午知道因为她,而被连清夫妻生恼,甚至和他们二房翻脸,肯定得捶她。
“我可从来没说不是二哥啊。”连清淡淡一笑,嘴角勾起,眼底的讽刺愈发的明显,“二哥是换不了,可二嫂嘛,呵呵。”接下来的话他没说完,钱氏是怔了一下才反应过来,一下子大怒,“三弟,你这是何意?”
“没什么意思,娘子累了吧,我扶你进屋去歇着。和个不相甘的人计较,没的失了自己的身份。”扶了伏秋莲进屋,他歉意的看向她,“待得日后,我有了能力,咱们便搬去镇上住。”
这也是连清早就想好的。
只要是他们还住在这,住在这个村子里。
所谓的分家不过就是个幌子。
再分家,难道真的能完全不理这个家?
而且你分了家,日后这个家里的人捅出来的篓子,祸事,你就可以完全摘出去?
那是不可能的。
再说,连老爹一个忤逆的帽子扣下来,连清在很多时侯也只能妥协,不然他就也别考什么举人了,安心待在家里种田下地吧。
可要是让这一家子拖累着,以后他的把柄也会越来越多,所以,对于这一大家子人连清也是比较头疼的。
“别急,慢慢来。这里也挺好的。”
“嗯。”连清扶了伏秋莲坐下,觉得有些无颜以对,都是他的家人,累的娘子这般,他想张嘴保证些什么,可目前这样的情况下,说了还真的不一定有什么作用!
想了想,他伸手握住伏秋莲的手,“娘子,你放心,不管日后如何,咱们夫妻一心,日子总会越过越好的。”
伏秋莲微微一笑,转了话题,“相公怎的这个时侯回来了?可是有什么东西漏家里了?”
“我,我得去刘里长家借下板车。”
“咦,之前不是有吗?”
“二哥的小麦还没下完,说,说还要用——”事实上,是连午不知道怎的,竟然把车子借给了隔壁村的岳家,连清知道之后气的不成,回到家又看到钱氏所为,哪里还能忍的下?
所以,钱氏这也属于直接撞枪口。
“不是你们说二哥家的小麦都收好了,今个儿下午就是咱们家的了,怎的还要用车子?”看着连清有些不自然的神色,伏秋莲笑着没再问,“那么,刘里长家的车子可在家?能借给咱吗?”
“我,我想把咱家昨个儿割的那块肉拿去一半——”这是要付借资了,连清的脸色很不自然,生怕伏秋莲不同意,“娘,娘子,我不可肉也可以的,我留下那一块,你和孩子留着慢慢用,真的,我都不管吃肉的。”
“好,我让刘妈妈去拿给你。”
啊,这么痛快就答应了?这让还想了满腔话要说的连清顿了下,继尔,他叹口气,“待得这次的麦收结束,我就去镇上再寻个馆去。你马上就要临盆,家里不能没有收入。”
“到时再说吧。”连清八月份就是秋闱,为了那么百十文钱,她还不至于眼皮子这么浅的让连清再出去,可现在也不是好驳他的时侯,便笑着推连清,“刘妈妈来了,你还不快去?”
“姑娘,姑爷这一下子就拿走了大半块肉,不过是为了借一天的牛车,老奴都说了,咱们干嘛不回去找大爷帮忙啊?”若是大爷叫些人手来帮衬着,怕是田里的小麦早收进家了吧?
“妈妈,日后这话可不许再说。我是嫁到连家,可不是咱们伏家招赘,相公日后是要考举人,做大事的,若是为了这些事让他日后生扰,可不值当。”
“是,姑娘。老奴晓得了。”不就是找岳家帮下忙嘛,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再说,伏家又不是帮不起。刘妈妈心里很是不以为意,伏秋莲笑着看她一眼,摇摇头没出声。
或者刘妈妈不在意,但连清在意。
她在意。
连清在意,是觉得自尊不容有损。
哪怕帮他的是岳家。
男儿顶天立地,娶妻养家,这是天经地义。
老是让岳家帮忙,在别人眼里他成什么了?
伏秋莲在意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当一个男人依靠别人成了习惯。
他还会有多少冲劲?
甚至,他会不会觉得这是应该的?怕什么呢,反正,他做不好了,有别人帮忙嘛。再说,伏家一次两次能帮,能帮一辈子吗?若是日后突然撒手,连清心里会不会抱怨?
人心易变。她不想到最后,把连清养成这样一个人。所以,适当的帮忙可以,但有时侯,自己必须得让连清一个人去闯,去撞。
哪怕是头破血流。
但这是一个男儿的担当,是责任。
响午的饭是刘妈妈去送的,回来之后她便和伏秋莲说了,马上就要割三房的小麦了,而且,里长家的马车借到了,伏秋莲便是抿唇一笑。
不看在别块肉的份上,也得看在她们夫妻之前救治过毛豆的份上不是?而且,还有那些她时不时让大哥从镇上捎回来的好茶呢。
若是这么些个东西都换不回借一辆牛车。
那么,日后这个里长家她也可以直接就列为拒绝往来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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