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马仍然浩大,直捣黄龙,有那么好捣吗?毕竟现在流贼的战斗力,不比初兴的时候了。
七月的时候,李闯军队在归德府一带肆虐,就算府城高深,一时难以攻下,然周边睢州、宁陵、鹿邑、柘城、永城等地,却先后攻陷,闯军滚滚马队,甚至直奔徐州。
与归德府一样,这些地带,同样黄河水患频繁,百姓苦不堪言,随便数百马队到达,都可以胁裹出上万饥民,他们攻掠攻城,在闯军大部还未到达,就事先攻下了一些城池。
闯军的马队,甚至奔到运河边,烧毁了部分漕船,朝廷上下皆惊。
七月中,在朝廷严令下,经过扯皮商议,曹变蛟、王廷臣领自己马步大军东进,虎大威等人,则留在开封府,视战情情况相机支援。
一路行进,满目荒凉,四野萧条,乡间所处,皆是十室九空,道路边上,不时可见倒伏的饿殍。
长时间的旱灾,兵祸,流贼的洗劫,河南处处,惨不忍睹。
不过曹变蛟、王廷臣都有些麻木,一路南下进入河南,这类惨状,看得太多了。
知道粮草的重要,所以此次出战,他们在军中多带粮草,只是他们没有靖边军的辎重营,运力不足,军中一般数日,最多十数日的粮草,余下的,大部要靠当地官府支持了。
河南巡抚高名衡,也答应曹、王二人,会尽最大的力量,源源不断将粮草供应上。
此时的路途,开封到归德府城,约有四、五百里,离开开封后,走到陈留,沿途便有不少流寇流民出现,这些饿红眼的人群,还想打劫他们的粮队,在军中鸣响鸟铳后,便一轰而散。
约走到杞县,离归德府地界不远,周围便有不少闯军马兵出现,不时奔来迎往,密切关注这支大军情况,若对情报的重视,不论张献忠或是李自成等,都不会差于王斗,差别在于各自哨探能力罢了。
曹、王二人军中哨骑,不断的驱赶这些流贼马队,然他们骑兵虽然战力比流贼马兵强,不过窥探之贼太多,出现折损后,他们也舍不得更多的放出拼杀。
大军进入归德府睢州地界,更是一队队马兵前来骚扰,甚至奔到后方去,骚扰后续的押运队伍。
为了掩护粮道,曹、王大军,行进更为缓慢,军中粮草,急速消耗下去,后方的补充,却时断时续。
而进入睢州地界后,不但流贼马队,便是他们的步队,裹胁之饥民,皆频繁出现,从睢州、宁陵、柘城几个方向扑来,有时甚至一日数战。
他们马队非常灵活,往往见势不妙,立时逃脱,余下裹胁之饥民,杀了,内心过不去,且现今朝廷言官御史,对于武人伯侯,盯得非常紧。一有过错,往往十倍,百倍的扩大,群起而攻之。
放了,这些饥民转身又成为流贼,被老贼招揽后,转眼又是祸害一方,甚至去打劫他们的粮队。
曹变蛟、王廷臣有种陷入泥潭的感觉,只觉处处皆是贼,频繁的战事又一天接一天。将士都有种心力疲惫的感觉。
而且现今闯军马队众多。反哨骑战颇为得力,二人只觉眼前重重迷雾,难以得知贼敌老营所在,他们计划方略等等。
特别流贼频繁骚扰粮队。军中粮草。越来越难以供应。所经州县,很多又成为废墟,无以为助。
一些结寨自保的村镇。更对东来大军抱以敌视,不供应粮草,也不提供情报,让二人有银子没处买粮,个别寨子有提供一些粮食,也是杯水车薪。
在这情况下,军中将士,已经开始出现抢掠乡间之事,以获得军粮。
对此,曹变蛟、王廷臣二人不约而同沉默,只一日王廷臣对曹变蛟叹道:“小曹将军,某有些后悔南下讨贼,某希望,尽快回到北地去,最好调到辽东镇,打鞑子。”
曹变蛟长长叹息:“是啊,王兄弟,我也是这样想的。”
这日大军扎营,曹变蛟、王廷臣无心坐于营内,带着亲卫,四下巡视。
此时已是八月,进入归德府地界后,九成九是旷野平原,然举目间四野一片焦黄,很多河渠都断流了,前方不远,似乎有一个村落,看似属于没有能力结寨的小村子。
二人奔了过去,见这村落,一间间四面漏风的茅草土坯房,东倒西歪,一些泥笆墙也是破洞处处。
村庄四面,有一些开辟的麦田,上面稀疏种下一些冬小麦,然而观看田地,已经被糟蹋得不成样子,就算一切顺利,到了明年,也收不了多少麦子。
村中有些人,以老弱居多,个个衣衫褴褛,面色枯黄,他们或麻木坐着站着,有若行尸走肉,或呜呜低泣,见曹变蛟等人过来,或以仇恨,或是畏惧的目光看着他们。
一座破屋之前,一个瘦骨嶙峋的老者双目发直,坐在石阶上喃喃说着什么,他的身旁,瘸腿的儿子,兀自瑟瑟发抖,脸上一个明显的掌印,他缩在老者身旁,呜呜的痛哭。
曹变蛟与王廷臣下了马,曹变蛟走到老者身旁,试探道:“老丈,老丈?”
那老者仍然双目发直,曹变蛟叹了口气,身旁的王廷臣大声道:“喂,老头,跟你说话呢?我跟你说,这位是……某是……”
那老者仍然不应,王廷臣道:“聋的。”
那老者忽然说句什么,王廷臣大声道:“嗯,你说什么?”
老者声音qīngchu了些,带着颤巍巍的地方土音,他说道:“老汉不明白。”
曹变蛟温言道:“老丈,你要说什么?”
那老者道:“老汉不明白,老汉这一辈子,循规蹈矩,遵循王法,皇粮国税,从来不敢拖欠……为什么,我清清白白做人,最终却遭了报应?我的老婆子,被兵痞杀了,儿子,也被他们打坏了腿。前些时日,我的儿媳,被流贼抢去了,今日,家中最后余下的粮米,也被抢走了,就是你们那个营地的官兵……”
他指的,正是曹变蛟、王廷臣的营地,他颤巍巍的站立,放声大哭:“曹帅,王帅,我知道你们,你们在辽东跟永宁侯打鞑子,是英雄好汉。但为什么,你们要抢走我家最后的活命米粮?为什么,还要打伤我的儿子?”
“流贼糟蹋百姓,曹帅,王帅,你等编练军队,也是为了糟蹋老百姓的吗?”
他号啕大哭,带动周边一片呜咽,曹变蛟与王廷臣呆呆站着,曹变蛟张了张嘴,他有千百个理由,然而面对老者,这些村民,却说不出话来。
身旁的王廷臣,也是一样避开目光。
最终,曹变蛟叹息道:“留下一些银子吧,每户都留下一些。”
策上马匹,众人离开村子,曹变蛟忍不住回头看去,见那老者仍在痛哭,身影颇为凄凉。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