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他弄清楚了之后,反而沉静了下来,半晌才问:“他们……人在哪里?”
春长长的睫毛眨动了一下:“太爷府内,但你不能去。”
毛丰源一笑。
他的门齿白如清清河边的卵石。
“我刚从那儿回来。”
春当然明白毛丰源的意思。
但他摇首。坚定地摇头。
由于他有着比美丽女子更好看的样貌,也有比好看女子更秀气的五官,他这般坚定、坚决、坚清摇首之际,很有一种决绝孤绝卓绝的男子气慨。
“那是刚才,”他说,“现在不行了。”
“为什么?”毛丰源当然不是不明白,他只是不死心。
“因为日间他们没防备,”春无情地道,“现在他们正等着你去。”
他补充道:“你没有机会。”
毛丰源眉一皱。
他的人虽历尽风霜、但依旧不改童真。他的样子十分孩子气,可是眉宇间又掩不住那一股英雄本色。当他的浓眉一蹙时,整个样子就变得有一种受苦坚毅的表情了。
春却似完全无睹于他的“不服气”:“这事情太难,你就算身手再好,也闯不入‘机房’,敌不过方树铮精心培养的“七杀手”,何况那儿不止那七名绝世杀手!”
“刀要磨才利,事要难才伟大,朋友要经冲突才见情谊。”毛丰源说,带着苦笑和自嘲,“也许,这就是考验的时刻吧。”
春板着脸孔道:“你现在去,只是送死。”
毛丰源笑了,反问:“要是现在大水牛和大方换成了夏、秋二位,春兄还是这一个说法吗?”
春的眼神泛起了冷冷的笑意,冰一般地说,“我绝不去太爷府救他们。你们今午能入,是因为他们未加防范。那两个荒唐的东西能混进去,是混水摸鱼。现在,至少有一百名一流高手伺伏在那儿,你去了,只是制造多一些无辜弟兄们为救你而送死。”
毛丰源讶然:“你真的见死不救吗?”
看他的样子,真似杀了他的头也不相信。
“我只是不去,不是不救。”春悠悠地说,“后天他们就会押送方可飞、王二牛当街行刑!”
毛丰源听清楚了,也弄明白了。
“不过,他们也一样会在菜市口布下天罗地网,只等人去劫法场。”春冷酷地说,“杀人容易救人难,自古亦然。武学上本就讲究料敌机先,但而今你已先机尽失,再要冲动行事,那只为了那两个活宝儿赔上全部好汉性命,牺牲而无所获是疯子才干的事!”
毛丰源道:“要救人,也只我一个人的事。”
春道:“但谁都知道你是‘风雨楼’的领袖。”
毛丰源:“今天我是,也许明天我就不是了。”
众人听懂了毛丰源话里的一些意思,大声道:“毛三哥的事,就是我们的事,就算你不认我们,我们也认定了,有祸大家扛着,有福不让你一人独占!”
毛丰源道:“这毕竟是我个人的事……”
何小婉撇了撇薄唇儿:“王二牛和方可飞,也不是你一人识得。你救得,咱们就救不得?”
毛丰源忽向蔡三猫和梁阿牛长揖道:“有一件事,务要你们二位帮忙。”
梁阿牛见毛丰源神色凝重,知道是非同小可的事,便说:“请吩咐。”
蔡三猫大目眨动,颤声道:“只要我能办得到的,一定遵命。”又解释:“我声颤不是怕,只是紧张。”
毛丰源的眼光向老父和胞妹那儿溜转了一下,道:“你们脚程快,今晚就把我爹爹和胞妹送出上海,七百里疾奔投靠湖北夷陵‘赤党’头子贺炳炎,他会帮我替他们找个安置的地方。不管今生能否再见,丰源都不忘两位大德。”
蔡三猫的大眼睛又眨了眨,没听懂,“你……”欲问又止。
梁阿牛却说:“好,你放心吧,姓梁的姓蔡的,只要有命在,这事都扛下来。”
毛丰源看了蔡三猫和梁阿牛好一会。
他满目都是谢意。
但却一个“谢”字都没说出来。
他只跟春、夏、秋、冬提出了一个要求:“待会儿,劳驾你们其中两位,跟我到黄埔大道走一趟,可好?”
“好,”春毫不犹豫,“你选谁?”
“夏二哥毛丰源道,“还有秋三哥哥。”
夏即答:“可以。”
秋点点头。
他们都没问为什么。
可是毛丰源胞妹已忍不住了,她瞪着大眼,眼里透露出比口里吐出更大的疑问:“谁要走了?”
“你和爹爹。”毛丰源答。
“你不留我们?我们才重逢啊!”
“可是留在上海不安全,还是走的好。”
“你不跟我们一起走?”
“不。”
“为啥?”
“我留在这儿,还要干点事。”
“你要这两人送我们走?”
“不错。”
“他们?行吗?”
“行。他们是我的兄弟。”
“我们是非走不可吗?”
毛丰源吃力但也很用力地点点头。
“因为我们不走,你哥就会落入敌人的机关里。我们是他的破绽,也是他的死穴。”毛老汉忽然巍颤颤地用左手紧搭住毛丰源的臂,右手抖哆着力握住毛丰源胞妹的手,苍凉地说,“我们还是,走吧。”
毛小妹也明白了。
毛丰源这样做,完全是情非得已。
情非得已比身不由己更无奈。
刚重逢就要分手。
未叙亲情已要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