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事有一大遗憾,而今晚就是偿补这遗憾的时候。而且,他也不禁自问:当日,柴依琳还在“兄弟盟”出出入入的时候,他就没发现柴依琳的靓俏吗?
不,七八年前,他初加入“兄弟盟”,加上柴依琳是柴少云的义妹,而且他也看得出来,毛丰源对柴依琳很“有感情”。
他是一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大局”其实就是他的“野心”。
何况在那时候,柴依琳还小。
再漂亮的女子,还未完熟之前,还是不够风情。
唐奥运志不在此。
他觉得自己犯不着去按这个“机钮”:
他可不愿在轻轻一按之下,这些贵人全变成了他的敌人!
他犯不着这么做。
之后,毛丰源逐渐退出“兄弟盟”的领导层,自己那段时候,正在招揽实力,建立势力,他可没多大的余力去兼顾其他的事。
他要发泄就有女人,大可不必因女人而引发柴少云的忌讳,除非他用另一种完全不必负责、不怕后果的方法。
直至他撂倒柴少云后,毛丰源却回来了。
柴依琳在过去几年,也常跟“七大寇”、“七道旋风”那干人混在一起,他也无心理会,无意惹上这一笔风流债。
毛丰源回来后,柴依琳也常留在上海了。
这反而使唐奥运有一种感觉:怎么能白白放过!要不是我不在意,会轮到那块连木头都不如的毛丰源吗!她已跟小王八蛋好了吗?还没有吧?看她步行的姿态,还是处子之身吧?
他以手支柱,斜倚凭栏,白的袍在暮黯里,骤眼看去,更显黑白分明,但事实上白的沾了点暮色成了略灰,暮黯里也因这反白映成了淡灰,所以仔细望去,反而成了个不分不明、不甚分明的人物。
柴依琳忽然发现了他。
有点腼腆。
她今天下了决心要去“兄弟盟”兴师问罪之际,忽然觉这几天常在外边逛,又给那龟孙子禁锢了老半天,虽然待自己礼遇有加,但她大呼大闹老半天,自然披头散发声也嘶哑。
她到现在仍不明白:既然唐奥运已抓了毛丰源的家人,那么,自是足以威胁毛丰源了,那还要派人拿住自己做甚?
她意想不到的是:李逵拿她作为人质,是为了要达成唐奥运的指令:“叫毛丰源来见我”,而私下决定的,唐奥运本身并不知道这件事。
李逵为了立功,既不敢也不想向唐奥运借人,而他看准了毛丰源的性情,只要扣住了柴依琳,就没有毛丰源不愿去的地方。
柴依琳既想不通,偏要想,就越想越气。
不过她也知道生气易令人老。
她最怕老。
怕自己难看。
在“风雨楼”里,出发前,她忍不住在妆台照了照那面黄铜镜。
照了照之后,又整了整衽。
整了整衣衿之后,又觉得还是不满意,于是更换了件枣红色的衣裙。
然后她又弄了弄秀发。
弄了弄头发之后,仍是不大满意,所以就梳了另一个漂漂亮亮的发型。
但她不擅梳妆。
以前,在南京,有老妈子为她梳头打扮。
她足足梳了老半天才把头梳好。
可是又觉得衣衫太老气了,不搭衬。
于是又换。
换了就照镜子。
不满意的又换。
直换到一件辣椒红镶金绣紫蝠花边的衣衫时,她才较为满意,再好好端详镜子里的她。
好漂亮!
可惜就是衣服太抢眼,比她的人还夺目。
于是她又在脸上涂涂抹抹。
画眉、扑粉、涂胭脂。
打扮好了,真是出落得像个美人儿。
之后她就兴致勃勃地要出门。
忽又觉得不妥。
她再照照镜子:没有不妥。
镜里的人很漂亮,尤其是一对含春漾水波似的眼睛,还有杏靥桃腮艳艳粉粉,但她看自己也却觉得越看越不像是自己。
自己平素手大脚大、手粗脚粗的,扮那么漂亮干吗?何况已严冬了,这两天虽转暖些,但穿那么轻薄的衣衫出去不怕着凉也得怕着人心凉!
想到这一点,脸上不禁有点发热,像夕晖照得太近了不经意灼了那么一下似的。
咄,只不过是见那么个大白痴,有什么了不起,他一向对自己还爱理不理呢!
打扮那么漂亮,万一他看都不看,自己的脸可往哪儿搁去!
给谁看嘛!什么唐奥运、毛丰源,全不是男人,都不当自己是女人,想到就气!
柴姑娘一跺脚,一咬牙,又回到妆台。
这次不是化妆了,而是把已化好的妆一一擦去、揩去。
脸上弄得一塌糊涂。
之后,她去洗脸。
洗了脸,又更了件粗布衣,她就那么一张清水脸蛋儿出门去。
一只脚才跨出了门口,想想又不妥:这一番心血哪,把脸呀眼呀耳呀眉呀整合了半天,还恨不得把鼻子拎高一点掰宽一些,像那个郭雪一样,这样才美些,巴不得把腮颔扶呀捏呀的想捻得尖削些、清减些,这才能跟郭雪那么艳丽。结果,弄了个半天,跟先前没两样的,就出门去了,仿佛很不值。
所以她又重新坐下来:化妆!
终于,她画了眉目、口红,添了点粉,换了件红毡赭衣才出去,临出门前,还再补些香水。
却不料吴亮、何择忠等人居然还不让她出去。
好,不给本小姐出去,本小姐就溜出去。
于是,她就溜了出去。
不过,半途上还是给人缠上了,要她回去。
她硬是不回。
反正已出了来,人家好汉是不到黄河心不死,本姑娘是出得了来就是离了家,抬上八顶大轿本姑娘是兴尽了才回老家去!
没法,这姑娘谁也拿她没办法。
既然没办法,就只好陪她过来了。
是龙潭渡龙潭。
是虎穴入虎穴。
谁教他遇上了柴依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