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丰源一听,马上长揖到地,恭声道:“原来是闫前辈,大伯毛祖强曾得你照顾,晚辈一直仍苦无机会向你拜谢呢!”
闫不虚在二十年前一直都在钱财上助毛祖强,但他和毛丰源却不曾会过面。毛祖强当然曾向毛丰源提过这个好友。只不过,他不知道的是闫不虚早已在数年前便投靠了龙太爷一伙。
闫不虚心中暗忖:连毛祖强都不知道我是龙太爷的心腹,你这小子就更不得而知了,只要他不知道,自己就是友非敌;只要他这样想,不加提防,性命就等同交到自己手上。
所以人最怕的不是敌,而是怕所托非人。
知己相负,暗里戈矛,要比明刀明枪、杀入敌阵更凶险。
闫不虚伸手在毛丰源肩上略略一扶,“世侄不必如此多礼,咱们算是世交了……”
那长袍瘦汉,却扪着三绺长髯,冷笑道:“世交是你们的事,毛丰源是失礼在先。”
毛丰源目光一转,跟长袍汉对了一眼。
毛丰源眼神不算很锐利,但长袍汉有一种给老虎盯住了的感觉。
毛丰源道:“你是叶老大?”
叶识道:“你私闯入官家重地,私家院宅,该当何罪?”
毛丰源道:“龙太爷私自禁锢一个老人和一个弱女子,若论罪衍,不堪并比。”
叶识一怔道:“他们不是龙太爷抓来的,也跟我们无关。”
毛丰源道:“那刚才你又说是私家重地、官家院落?不关你们的事,你们又来这里混东南西北哪一门子的吉?”
叶识为之语塞。
“人是我请回来的。他们犯了法,我们道上的兄弟看不过眼,把他们请回来待毛老弟给个交代。”
说话的人又胖又矮,像一粒冬瓜,样子很可爱,笑起来很狡狯。
他现在就正在笑。
他居然还笑咪咪地、色迷迷地看着毛丰源,像把毛丰源看成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小妇人般的。
毛丰源偏了偏头,斜睨了他一眼,“‘五湖帮’帮主?”
那人也偏了偏首,笑眯眯地道:“正是张某。”
毛丰源抱拳道:“请教。”
张放和气地说:“请说。”
毛丰源问:“这儿是不是巡捕房?”
张初放道:“不是。”
毛丰源:“这里是不是阁下的府邸?”
张放:“非也。”
毛丰源:“‘五湖帮’是隶属于东洋人或是国民政府中的哪一系?”
张放一愣,“我们都不属于。”
毛丰源:“那就是道上的了?”
张放:“你的‘兄弟盟’也一样。”
毛:“但我已不在‘兄弟盟’了呀!”
张:“不过你又成立了‘风雨楼’。”
“对,‘风雨楼’和‘五湖帮’都是一个货色,既然不是替官方办事,请问:就算家父家妹犯了事,你们有什么权力把他们关起来?”
“这……他们犯的事,人神共愤,我们替天行道!”
女子尖叫起来:“没有这种事!”
看她的样子,如果不是给蔡三猫一手拉扳着,她已冲过去猛抓张放那张胖脸,让他留下十道八道的血口子留念了。
毛丰源却神色不变,保持微笑道:“哦?有这种事?既然如此,我就大义灭亲,把他们押去柴老先生那儿,好好地把案子审一审。”
张放为之气结,“谁知道你打的是什么主意?你们是一家子,说不定这一回头你就把人给放了。”
毛丰源道:“对,张龙头大可和我们一道去一趟,如此最好不过,还可以去指控罪状,到时做个证人,这叫铁证如山,罪重刑严!”
张放道:“这……”
毛丰源:“不必这了那了,张盟主就一起走这遭吧!”
叶识:“慢着!别来这一招,谁知道你跟国民党有没勾结?”
“我跟国民党勾结?”毛丰源夸张地指着自己的鼻梁,“那我又怎知道你们有没有跟龙太爷勾结?怎知道你们刚才说的话是不是都先串通好了的?你相信这样一个女子和病老人会干下伤天害理的事,还是像叶老大这样一位一脸阴森,张龙头这样一位满面虚伪,还有那个长得似铁乌龟鸟王八的家伙联合起来坑害这位老人家和弱女子?嘿,嘿,好啊,来呀,见官去,不妨惊动柴老先生、雷总探长,朱大人,正好评评理去!”
叶识和张放一时不及把枪头掉过来,龙太爷气在火口上,正要跺脚发作,闫不虚却道:“这事让我评个理。”
毛丰源必是以为闫不虚既是他师傅至交,定会站在他那一边,于是欢忭地说:“前辈是江湖圣雄,江湖名宿,能说句公道话,自是最好不过了。”
毛丰源当然不想动手。
因为一旦动起手来,敌方人多,而且父亲、妹妹都在这里,很容易照顾难及、担了风险。
闫不虚向龙太爷沉声道:“太爷,我跟你是老相识了,没想到,你行事还是这般不择手段,不顾后果,这次,老夫可不能再偏帮你了。天道人心,老夫总不能逆天行事。”
他心中盘算:这是一个飞来的机会,如果能借此拿下毛丰源,那么,此番来此,可是捞了个大的功劳了!
龙太爷懊恼地铁了脸,“闫不虚,你这是什么意思?枉我们相交一场,你却帮个外边来的不上道的!”
闫不虚嘿笑道:“话不是这样说,我是帮理不帮亲,更何况这世侄是老夫故人的后辈,又是你们掳人在先,你们理亏,老夫不能不跟他站在一个边上!”
说着,真的跨了过去,跟毛丰源并肩而立。
他心里却想:他该一举手间杀了这小子好呢还是拿下他好呢?杀了他,日后也省得有人找他麻烦,要是擒住,龙太爷那儿会高兴一些,但世事难测,万一毛丰源也像唐奥运那样忽而成了柴老先生的干儿子,岂不是成了自己日后一个烦恼茧?还是杀了的好!
叶识目光一转,骂道:“闫不虚!你吃里扒外!”
张放把精厉的目光收入厚厚层层的眼皮里,叱道:“嘿,你要找死,那也由你!”
闫不虚向他伸出左手食指,放在唇边摇了摇,“错了,不是你,而是我们。”
毛丰源淡淡地道:“我既然来了,那就不怕什么了。”
闫不虚又右手食指,竖在唇边向他道:“你也错了,是我们,不是我。”
张放怒道:“你这修不上道的,竟敢吃里扒外!”
龙太爷立即截道:“老闫,我们是多年朋友了,当日,你一味护着毛祖强,不许我们动他,使我们行事,诸多不便;今日,你又匡护着毛丰源,这不是打明着跟我们作对吗!”
闫不虚哂然道:“老夫跟毛祖强是生死之交,跟你只是酒肉朋友,这里面情义一深一浅,怪不得老夫!”
“去你妈的!”护卫头目张口就骂,“你是墙头草,一会儿方爷一会儿太爷,而今又见风转舵转错了向!我就教你好瞧的!”
龙太爷又马上接道:“老闫,毛丰源有多大的斤两!他带来的只不过是九流的地方小混混儿,撑不了场!你这样相帮,恐怕回不了家了!”
毛丰源忽道:“前辈,我胆敢请教一事。”
闫不虚本与毛丰源已相距极近,正要找机会动手,而今毛丰源这般突如其来了一句,他心中一沉,脸色不变,豪声道:“你当问就问吧,我能答必答!咱们这一战之后,要不地狱相见,要不去痛饮他个不醉不休!”
毛丰源忽而一扬手,“嗖”的一声,在场的人还以为他要施放暗器,提神戒备时,才知一只鸟,已从他袖子里飞上半空迅即越过围墙影踪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