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清明节这天,应该回来看看他们。可是她不敢,不停地延后不停地延后,于是捱到现在。楚凯说得没错,还算陆子翊有点心,请了人来打理,这墓地还不至于荒草丛生。
宋安七跪着,回头看看楚凯,一眨不眨。
楚凯看看四周,这地方平坦,一览无余。她又是昨天才回来,想必也不会出什么事。他挥了挥手,“我在门外等你好了。”
死去的人,有没有灵魂残存,这是个千百年也许未来都不会得到的答案的问题。
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宋安七私心以为是有的。那么严重的枪伤,她却还是活下来了,冥冥之中,是枉死的爸爸和外公在保佑她吧。护着她活过来,护着她遇上傅明安那样一个男人。
宋安七盘腿坐墓碑前,和墓碑上爸爸温和的眼对视,遥遥相望,静静微笑。
她已经彻彻底底长大了,不会再要人担心了。曾经爸爸替她扛起来的那份担当,今后要换她来为他扛。
地上冰冰凉凉,头顶洒了一两滴水来,是又要下雨的前奏。
宋安七坐了很长一阵子才站起来,可她不想马上就回去。听说她的墓地在这两座墓地背后小道的尽头,傅明安昨天晚上说,她应该去看看。不是每个人都有她这样的机会,有生之年还有机会看到自己死去之后墓地的样貌。
小径曲直绕了几道弯,最后在最深处,一座被玫瑰围住的坟墓安静地出现在眼前。
被精心照料的玫瑰,在这样清冷的春季,开得似一团燃烧的火。
宋安七心情不善地抿唇笑了一下,陆子翊自我的个性怕是到死都不会变了。他从来不知道,她喜欢百合远胜过玫瑰,她更喜欢粉娆的桃花。他不知道,他喜欢玫瑰,所以他觉得她应该也喜欢玫瑰的,如此理所当然。
一道篱笆横亘挡住了进去的路,宋安七要绕过篱笆进去,被墓场里守墓的老太婆拦住了。
老太婆严肃地阻止她想要进去的企图,说篱笆里头是陆夫人的私人墓地,没有陆先生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进去。
宋安七扑哧笑了,「陆夫人」,是该夸说陆子翊做戏的能力太好,还是该心有戚戚于他的恩赐。早在那年六月八号,她和他离婚,自此两不相干。如今人死了,又成了他的「陆夫人」。他也不觉得好笑么?
看她不甚在意的发笑,老太婆脸色不太好看,劝她赶紧走,不然遇见陆先生了,她可就麻烦了。陆先生,不是她惹得起的人。
宋安七捏着篱笆粗糙的纹路,笑容僵了一秒。
陆子翊么,她是惹不起,她差一点连命都玩没了。
今时今日的陆子翊,比彼时更厉害几分。他已是站在金字塔顶端,两三千万买几条命,眼都不带眨。这整个江城谁都惹不起,不敢惹。他陆家,他陆子翊一个喷嚏,江城就得抖三抖;他一个皱眉,江城就该打雷了。
宋安七使了个心眼,绕去篱笆后面背对守墓小屋的地方,看老太婆进去了,翻着半人高的篱笆轻巧进去了。
回头该要感谢傅明安,是他三五不时逼着她去马场陪他。她把骑马学会了,手脚也锻炼得灵活了。
转头看老太婆没出来,宋安七舒了口气,仰头看墓地后繁花盛开的桃树。淡淡的粉,苍空绿地,极其讽刺地竟像幅好看的画儿。
脚有些发酸,宋安七撇开墓碑下大理石板上的落叶,又坐下。
墓碑上没有照片,只有「陆宋氏」几个简单的字样。就这么冷冷清清的几个字,概括了她这一生。
曾经的无上风光,谁还会记得?不也只余下这郊外冷清的一抔黄土,陆宋氏这几个大字。
素白的指尖点了点碑上的名字,宋安七垂下眼,若说不难过那是自欺欺人。
天忽然下起了小雨,沉稳却急促的脚步声随着雨点由篱笆处靠近,雅淡的木香从风中袭来,猝不及防地将她包裹住。
一同而至的,还有独属于那个男人的唯我独尊的气息……
“陆先生……”老太婆的声音怯懦地开口。
宋安七微微瞥过头,看见身侧平整的西装衣袖,奢贵的袖扣,好看修长的一只手,那只手僵硬地垂在裤缝处,微微颤抖。
肩膀微不可见地颤了一下,她低下头,手指划过冰凉的墓碑,落在地上湿冷冷的桃花瓣。
足足五分多钟的沉寂,“起来,地上凉不要感冒了。”一贯命令般的霸道语气。
宋安七挑了笑,头也不回,捏住碎烂的花瓣,“好难得,陆先生公事繁忙也还能抽得出时间来看故人么?真是重情重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