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他也发现了,自己呆的这户人家阔气得惊人,乃是传说中的“丞相府邸”。只是传说中的丞相温大人连日不着家,宋翎来了这些天,这老爷竟连一次都没回来过。
扣除老爷,这偌大宅邸,满打满算,居然只得温洺筠一个小主人。宋翎每每看着,都觉不可思议——就算温大人自己不好女色不纳妾,那总是有父母兄弟的吧?这人要是富裕,就一定不缺亲戚,这些戏文里唱的大家族向来讲究血脉宗亲,怎么会冷清至此?
听宋翎提起“老爷”,温洺筠的神情稍微一黯,面上流露出一丝恐惧之色:“我爹他……总之这事不要再提了。”他认真地道,“而且就算要出去玩,明天也不行。明天开始我们就得收敛了,谭先生会来讲学。”
宋翎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显然对一个摇头晃脑之乎者也的老学究没多大兴趣,小少爷就是书读太多了才会像个小老头。他这念头转过,忽然想到了那夜雪地里,大红灯笼上所书的“于”字,神色一肃,问道:“那……先生来讲学,会教我识字么?”
“当然会。”温洺筠笑,“我们俩得一起读书啊。”
宋翎“嗯”了一声,忽然抓了根树枝在手里,低声道:“少爷,我写一个字,麻烦您告诉我这个字怎么读,好么?”
“当然好啊。”温洺筠点头。宋翎凝神,正想写字,却骤然听到树下传来一声河东狮吼:“小兔崽子我总算找到你了!你居然撺掇少爷去爬树!少爷何等尊贵,要是磕了碰了怎么办,你是不要命了么?”
张妈一面叉腰狂吼,一面拿着手里的长笤帚去够树上的宋翎。宋翎字才写了一笔,就被这狮吼声震得手里树枝都吓掉了,再被笤帚狠狠一拍,这爬树钻洞的行家也终于不支,灰头土脸狼狈摔下树去,嗷嗷大叫:“哎哟张妈我求求您,打人不打脸,您别照着我这儿来啊。我知道错了,我这就把小少爷弄下来,包管他一点油皮都不会擦破……哎哟疼,我求您了别打了……”
温洺筠哑然看着这鸡飞狗跳的一幕,见宋翎一面躲闪讨饶,一面不忘向自己挤眉弄眼,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道:“张妈别打了,是我让他带我上来的,不是他的错。”
他顺着张妈找来的梯子慢慢爬下树,张妈拉着他左看右看,松了口气:“还好没事。”又看一眼笑眯眯的宋翎,忍不住又想一笤帚打过去,碍于挡在宋翎面前的温洺筠,只得收手,悻悻道:“就知道和这小叫花裹着玩,少爷你都被他带坏了。”
温洺筠好脾气地笑笑,并不回嘴,只是偷偷和旁边灰头土脸的宋翎对视一眼,相视而笑。
或许对宋翎来说,在雪夜绝地里遇到温洺筠,是他上辈子积了德才修到的福分。然而对温洺筠来说,遇上宋翎又何尝不是幸运呢?
宋翎是温洺筠第一个朋友。
张妈一通河东狮吼后,硬生生拆散了宋翎与温洺筠这对患难“鸳鸯”。温洺筠乖乖地去读书,宋翎则是在被赏了一顿排头后,被打发去扫地。
温宅大是大,但锦华苑实在不算大,里里外外就几个人。宋翎唰唰唰飞快地把锦华苑扫完,想去找温洺筠,又被张妈拦住。百无聊赖转了半天,最后记吃不记打地重新攀上了树,而后从树顶爬到书房顶上,趴在瓦片上仔细听了听,听见温洺筠读书的声音,于是也不敢打扰,只坐在房顶上发呆。
温洺筠喜欢和他玩,但能和他玩的时间很少。这位小少爷每天从睁眼开始就要读书,背书,还学诸如音律、茶道、绘画、棋艺之类乱七八糟附庸风雅的玩意儿。温府规矩大得很,吃饭穿衣都有讲究,若不是那位老爷不在,温洺筠喜欢他,锦华苑管事的张妈又压不住他,他自己只怕早已被削了一层皮。
堂堂丞相之尊,应该比撞倒他的那个姓于的人家厉害吧?两个叫花子申不了的冤,报不了的仇,换成这样的人家,恐怕就是举手之劳吧。
宋翎脑子里才闪过这个念头,就啐了一口。哪怕人家厉害,又凭什么帮他报这个仇?对这些达官显贵而言,人命岂不是最贱的东西?
他想着心里气闷,捡起一块石子扔了出去,正想扔第二颗,忽听一人在身后道:“小家伙,你在这儿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