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文礼被陆昱话里话外透着的威胁堵得气势一滞,脸色刷的一下垮了下来,目光阴沉地盯着陆昱,冷声斥道,“你——”
话还没出口,陆三太爷已经沉着脸进了门,皱着眉头直接把陆文礼那点恼怒训斥给堵了回去:“这是县衙,你一个做长辈的大呼小叫成什么样子?”说着也没管陆文礼铁青的脸色,转而朝陆昱催促道,“你去前头忙吧。有什么话我跟你二叔说就是!”
“劳烦您老了。”陆昱恭敬地答应一声,也不看陆文礼,直接出门往县衙去了。
陆文礼脸上青白交织,盯着陆昱的背影,目光冷厉中透着丝阴狠,语气也不大客气起来:“三叔年纪大了,就该在家里享享清福,何必来操心我们府上的事儿?”
陆三太爷一口气滞在喉咙口,抬手指着陆文礼,胡子颤抖着,直气得说不出话来,好半响才抚着胸口舒了口气,点着陆文礼冷笑道:“我知道你不耐烦,可这家分不分也由不得你说了算!”
说着,陆三太爷又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拧眉盯着满脸倨傲不耐的陆文礼,声音滞了滞,浑身上下的火气突然散没了,只闭着眼睛长长地叹了口气,将心里那点担忧失望也暂且压了下去,语气缓了缓,脸色郑重地劝道:“你府里乱成那样,也怪不得昱哥儿要带着然冉姐儿搬出来。他们兄妹俩在外头住了三年,你这个当二叔的可曾过问过一句半句?这事儿你比我有数,昱哥儿心里存了气也在所难免。如今他依着你大哥的遗愿要分家,于情于理都说得过去。这还是看在你是长辈的份儿上留了情面了!你细想想,昱哥儿如今得了李知府的青眼,只要李知府一句话,你还能说个不字?”
“一个知府罢了,他还能一手遮天?”陆文礼脸色僵硬着,语气极不耐烦,顿了顿,气势终究弱了些,皱着眉头断然道,“再说了,大哥就留下那么几个铺子,大前年在陆昱手里就亏了近一半,这会儿就是把剩下的几个铺子给他他也守不住!我这个当二叔的自问对得起他们兄妹,不过白替他们操持了这几年!他不领情就算了,反倒生了怨恨,这口气我无论如何咽不下!”
“咽不下也得咽!”陆三太爷语气重了一分,眉头拧得更深,满是皱褶的脸上多了抹不耐跟讽刺,看着陆文礼的目光也冷了下来,扯着胡子一字一句地冷笑道,“你们府上的生意如今都在你手里握着,前几年如何,我不说你心里也有数,昱哥儿更有数!说句不好听的,那点家业多半都是你大哥当年挣下来的,若是昱哥儿铁了心跟你计较,你以为你还能守得住?俗话说得好,民不与官斗,单是昱哥儿那些旧交好友、同年同科,不过多说一句话就能让你吃不了兜着走,你还想着做生意?能保住命就不错了!你也是考过秀才的人,你难道不知道,自本朝开国以来,淮安县历任知县只要安安稳稳做过三年的,现如今哪个不是一方大员?昱哥儿的前程还在后头呢!就说前儿的文会,我不过才到半天,就听街上的人赞了昱哥儿好几回,这就是他的本事!”
话到中途,陆三太爷扶着额头重重地叹了口气,语气难掩失望,手指颤抖地点着陆文礼,边说边摇头:“你也知道,昱哥儿是咱们陆家头一个朝廷命官。那可是货真价实的两榜进士,天子门生!你就是不为自己想想,也得为子孙后辈打算。你看看那些大富之家,哪家背后没几个人撑着?昱哥儿是自家人,难不成你还要把他往外推?”
陆文礼被陆三太爷这番软硬兼施的训斥说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口,满脸烦躁地应道:“那些铺子,我就是交给他他也管不了……”
“他是朝廷命官,自然不会亲自过问这些庶务!”陆三太爷语气果断地打断了陆文礼的话,“他不管,自有外头的管事替他管着。你好好想想我今儿这些话。”
陆三太爷的话陆文礼虽说不忿,可也知道形势逼人,翻来覆去掂量了一夜,隔天一早就列了十几家铺子的单子让人给陆昱送过去。落霞院外院的管事张文元接了单子转头就恭恭敬敬地送到了陆冉手上。
陆冉拎着那张单子从头到尾细看了一遍,脸上笑意越来越灿烂,啧啧地叹了口气,语气里满是佩服,朝张文元点头赞道:“这单子只怕费了二叔不少心思。你给大哥送过去吧,就说我的话,这单子上的几家药行粮行倒无妨,别的还是请二叔换几家的好。咱们做晚辈的,总不能让长辈吃了亏去。”
言罢,陆冉又回头示意红蕊另取了张单子递给张文元,笑着嘱咐道:“这单子上也列了几家现成的铺子,二叔在里头挑几家换上去就成了。”
张文元心领神会,忙应了声是,恭恭敬敬地接过两张单子,朝陆冉行了一礼,这才退出去,亲自往县衙去寻陆昱,将陆冉的话一字不落地说了。
陆昱凝神听了一阵,也不接张文元递上来的单子,眼皮都没动,抬手便吩咐道:“把这单子送到陆府去,就照姑娘的话回。”
张文元得了吩咐,忙又赶往陆府回话。
陆文礼火冒三丈地盯着陆冉拟的那张单子,抬手就将桌上的茶杯摔了个稀巴烂,茶水溅了一地,磨着牙恨道:“欺人太甚!”言罢又恼怒地将手上的单子一巴掌拍在桌子上,视线定在桌面上,隐忍片刻,心头除了原本那点火气之外又渐渐生出一股警惕来——这几家铺子外人看不出什么差别来,可里头的利润却极丰厚。这几年账册都是他亲自管着,没想到陆昱竟一家不落地列了出来!他这个侄子只怕早就算计好了,怪不得他敢冒然请了三叔过来,毕竟是一方父母官,不比当年……
想着,陆文礼深吸一口气,勉强压下胸口的那股火气,背着手在屋里来来去去转了好几圈,反复斟酌了良久,实在是不得已,只得皱着眉头万分恼恨地挑了两家铺子换上去。